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收银子的人 (第1/2页)
他对朱瀚一揖,声音温润:“王爷唤我,有何教命?”
朱瀚不急不缓:“坐。”
孙彦同依言坐下。
朱瀚把那卷从永通暗室取来的油纸轻轻展开,摁住四角:“孙外堂,这图你可认得?”
孙彦同目光在图上掠过,停了停,抬眼,仍旧温声:“不认得。”
“顾慎。”朱瀚偏头,“这图是谁交你?”
顾慎笑了一声,唇角无血色:“有人从府衙带来。我不见他,他只让永通的人转过手。”
“永通的谁?”朱瀚追问。
“顾履安。”顾慎淡淡道。顾履安睁开眼,没有否认:“有这回事。”
朱瀚手指轻轻点在图上:“孙外堂,图上每一处路线旁都有‘验关’二字。这‘关’,是哪位官?”
孙彦同目光只是一瞬的闪烁,随即平静:“府城验关多由各司廪门署名,不归我管。”
“可这‘彦’字的勾笔很熟。”
朱瀚的语气依旧平淡,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张缩小的字帖,正是孙彦同几日前的批文,勾笔、收尾、转折,一模一样。
他把两纸迭在一起,轻轻一照,细微的笔意重迭。
孙彦同沉默了一阵,忽而笑了:“王爷真会做文章。”他收了笑,目光直直看过去,“王爷要的是什么?”
“不是你的‘要’。”朱瀚道,“是百姓的命。你写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包药会换来几张裹尸布?”
堂上安静,连炭火噼啪都显得突兀。
半晌,孙彦同挪了挪袖口,低声道:“我只盖了两次字。从前的账,与你我都无关。”
“从前的账,你可以不还,”朱瀚看着他,“这两次,你要还。”
他将那两块屋脊上取下的小木片放在案上,刻字“百两”“西陵”。
孙彦同的目光终于凝住,不再滑开。
他看着木片,像看着一条细细的、牵着自己脖子的绳子。
“各位——”他吐出一口气,似是下了决心,“我说。”
夜色渐沉,堂上灯影如水。
孙彦同坐在案前,侧脸被灯火勾出冷硬的线条。
他抿了一下唇,像把话从喉咙深处一寸寸拽出来。
“先前我只与账目沾过边,”他低声道,
“两个月前,有人托同源行送来一封短札,说要在府城外‘聚义仓’开一条‘夜路’——专走季尾药、积压药、混杂药。夜路要过城中验关,需有一纸过签。我推了两次,他又送来一封信,上写‘借灯’二字。”
朱瀚的眼睛在烛光里微微一亮:“借灯?”
“是码头暗语。”孙彦同点头,“西陵驿的夜船靠岸,若码头头目愿意替货避查,便在橹尾挂一盏斗笠灯——远看像借人家窗前的灯火。自那之后,每逢月末、月中,都会有两拨车,从聚义仓出,绕城北巷去西陵驿。出城牌子上写的是老米、盐卤,车底才是药。”
“谁牵的线?”
“顾履安与顾慎对外接货,城里内外的押关签由我呈上——只两次。”
孙彦同顿了顿,“我知道,这是脱不得的罪。我认。”
朱瀚不安慰,也不冷笑,只问:“今晚呢?”
“今晚十一更,‘借灯’。”孙彦同抬眼,“西陵驿东端小码,换船三只,落水处有浮板暗仓,货在板下。”
童子在旁“唰唰”记下,抬头道:“王爷,我们可以先一步埋伏。”
“嗯。”朱瀚点头,“孙外堂,你得跟去。”
孙彦同低声应了句“是”。
案后屏风轻响,温梨抱着那只细口铜壶,走出一半,终于停在灯影外,她的目光像落在谁肩头,又像落在远处的风上:
“你们若去,别只看灯。水上人识灯,也识影。桥下波影里的人影与灯影反着来,他们看这个。”
“有法子?”朱瀚问。
温梨把壶放在案角,指尖在壶口拂过:“把灯火压小,影子便短。敌人看影认错时辰,便会误会你们站得远。”
童子眼睛一亮:“我明白。”他折了两截烛芯,用指甲尖挑出半缕,点着,又掐灭,只留一点红星星似的火。
朱瀚起身:“校场这边交给你。再派快人去邻县报信,让他们也在桥上守着。我要去趟西陵驿。”
“王爷。”童子压低了嗓音,“保重。”
朱瀚“嗯”了一声,甩袍而起。
堂外风刮得旗帜猎猎,夜色正浓。
他跨出门坎的那一步,背脊挺直,像把刀插进这夜里。
校场的热气一直没退。夜色压下来,棚下却更亮,灯火挨着灯火,照得每一张脸都清清楚楚。
童子把“茎丝对照法”的图钉在木柱,他捧着一束细绳,笑着将绳环递给乡里的里正:“你们绕着去教,拿着绳套,别怕套错。错了当场对。”
一个年轻汉子挤过来,手里举着一包药,眼神慌张:“小官爷,刚换完药,我娘忽然喘得厉害!”
童子一惊:“带来了吗?”
那汉子背后,一个瘦老太太被人架着走来,脸色绀青,胸口急促起伏,像被什么堵住。
童子立刻让开一块平地,让老太太就地坐下,指尖搭上脉,眉头一紧。
另一只手点开老太太的牙关,一股腥苦的味道窜出——老太太舌根下粘了一点粉渣,应该是先前服下的余留。
“水——温水别多,湿唇。”
他沉着地吩咐,一面从腰间解针囊,手指飞快点刺“少商”“鱼际”,又以指背轻刮胸前,老太太先是咳不出来,过了两息,忽然咳出一口黑沫,呼吸一下子顺了一些。
童子抬腕掐针,扶她侧卧,抬手对汉子道:“你娘之前喝的‘香花粉’带了一点毒,你们煎药时用了同一个锅。回去把锅刷净,用开水滚三遍。今日先别再服药,半个时辰后喂温粥水,少量。”
老太太眼珠转了转,抓住童子的袖口,艰难吐出两个字:“谢……谢……”
童子按住她的手:“不用谢。都是应该做的。”
他抬起脸,提高嗓门,“诸位——你们都听清楚了!是谁给你们塞‘花粉’,是谁说‘更灵’?名字记清楚,铺子记清楚,明日都报到县衙!今天我们换药不要钱,明日我们要账要人!”
人群里先是安静,继而一串低吼般的应和声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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