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爹……咱们……回家了 (第2/2页)
它轻轻摇曳,带着对这片土地深深的眷恋和无尽的遗憾,短暂地在空中停留了一瞬,似乎在最后回望那片他曾倾尽心血的土地和痛哭的百姓。
随即,仿佛受到了某种强大而本源的召唤,“嗖”的一声!投入西门庆胸前那枚锈迹斑斑的龙鳞锁之中!
悄无声息!
高悬的烈日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它将断头台的庞大影子拉得极长,严丝合缝、冰冷精准地投射在断头台前粗糙坚硬的青石板上,如同为这片土地上无数枉死的灵魂……量身定做的巨大墨色棺椁。
沸腾的、哭泣的人群如同滚水,人潮在巨大的悲痛下涌动、分开,仿佛海浪翻滚。
在这一片混乱与悲痛之中,一个纤细瘦弱的年轻女子身影,缓缓从中走了出来。
她穿着素色的粗布衣裙,那衣裙的袖口和裙摆处打着几个补丁,洗得已经有些发白,与这血腥喧嚣的刑场格格不入。
她迈着缓慢的步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破碎的心尖上,每一步都承载着无尽的悲痛与沉重。
整个刑场,在这奇异的脚步声中,奇迹般地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她……
女子一步步地,径直走到断头台下,她没有看那些如山的带血麦粒,那一片片被鲜血染红的麦粒,在她眼中仿佛只是一片虚无,她的目光早已被更重要的东西所吸引。
她默默地弯腰,那素白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麦山上那些沾着血污的金色麦粒,动作轻得如同怕惊醒一个梦。
麦粒被拨开,形成一个小小的沟渠,人头滚落下来。
女子没有一丝害怕,轻柔地将粘在头颅上的麦粒,一粒一粒捏下,
一粒、两粒、三粒……那动作,像在为睡着的婴儿抹去额角的汗珠般轻柔。不知过了多久,她默默地弯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将张文远的头颅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嘶啦!一声布帛裂响惊醒了呆滞的人群——她用力撕下裙摆,如同裹襁褓般,一层层,仔细的、密不透风地将张文远的头颅包裹起来,只露出一点散乱的白发在外。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缓缓地抬起头,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清晰地在这死寂的刑场上响起:
“爹……咱们……回家了!”
茶社二楼,西门庆、鲁智深等人如遭雷击,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抱着头颅、泪流满面的素衣女子!
“她?!”“是她!!”“天老爷!”西门庆的心跳仿佛瞬间停滞,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
没错!
正是三天前,他们兄弟在城郊运河边那艘画舫上,从高衙内那只色中饿鬼的魔爪下拼死救下的……那个姑娘!
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如同沸腾的油锅骤然炸开!
“老天爷!是张小姐!”
“是张县令的独女!鸾英姑娘啊!”
“鸾英姑娘!苦命的丫头啊!”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呼声再次淹没了一切。
有人泣不成声地喊着:“姑娘!运河边上有块好地方!山清水秀的!埋了……埋了张大人吧!”话语中带着血泪般的挽留。
一个老妪颤巍巍地抬起枯瘦的手,用力撸下腕上那个磨得只剩薄薄一层、显然是她唯一值钱之物的银镯子:“老婆子的镯子……您……您给大人……买口薄皮棺材吧……我老婆子对不住大人……”
“我的耳坠子!”
“我这里还有几十个铜钱!”
“拿着!姑娘!拿去买纸钱!”
人群被这巨大的同仇敌忾和悲愤点燃!碎银子、铜板、褪色的耳坠、磨花的戒指……如同冰雹般,带着呼啸的破空声,雨点一样纷纷掷向张鸾英抱着头颅的裙摆!
监斩台上,高衙内手中那个把玩了半天的鎏金蜜饯盒子,突然“啪嗒”一声掉落在脚边的木板上,金杏蜜饯滚落一地。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细缝,如同发现猎物的毒蛇,身体前倾,死死盯着台下那个抱着血污包裹、在漫天“金纸花雨”中默默站立的素衣女子,脸上的玩味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贪婪的狂热!
他终于认出来了!
那双含着泪、却燃烧着与她那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如同烈火般仇恨与坚忍的眼睛!
这匹他念念不忘的、没到手的烈马!
她竟然自己……闯回了这片死地!
高衙内舔了一下嘴唇,喃喃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这一回,看你往哪儿跑?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