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呜轧江楼角一声 (第1/2页)
雨雾把深山裹得密不透气,湿滑的山路跑得脚掌生疼,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逃,湿透的衣袍贴在背上,呼喘的肺随时会憋炸,但唯独伤处的疼压过了一切,像滚针在跑动,每跑一步都往骨缝里钻——
那是鬼门关里闯过的印记,即便刀剑穿胸、失陷坠崖的剧痛虽已散了,却总在这连绵迷蒙的阴雨天里扯着神经,提醒他们危险从未出离得太远。
而路边的岩石棱角、交叉的树枝,在雨雾里映出一些尖细的影,风一吹,那些影子竟像在晃,像极了他们刚刚复苏时,眼角膜里撕裂黑暗的光痕。
不知何时,阴影里很快冒起了烟,灰黑色的,控制不住地往上飘,贴着崎岖山路的积水爬着,过像是无形无状的蜗牛在蠕动。
起脚处水洼那一瞬间的反光,竟然像是结上了一层细冰,只不过冰碴刚成形就融化了,只剩阴森的冷意粘在脚踝上。
两人浑身震颤着警备起来,可眼里的惊惧却不由自主地越积越重——
即便他们从鬼门关爬回来时,也没见过这样的事:一处处烟团裹着岩石的尖影,渐渐凑出个模糊的轮廓,像蹲着的狼,又像伏着的虎,无声凄叫着总在变,前一秒是尖的,下一秒就融成烟,再凝时,已飘散到了五步外的树后,阴恻恻地熟视着。
“不能瞎跑了……我感觉要力竭了!”
一个声音沉低着说道,似乎能察觉到双拳紧握的重压,浑身骨骼筋脉都如篦子篦过,想用蛮力重新驾驭这些身体里的惊马。
“不能停!如果这次又是做梦,你停下来就醒不过来了!”
另一个声音的沙哑中带着愠怒,他的体力早就难以支应,此时感觉胃里翻得厉害,弯下腰时指尖碰着地面,惊觉自己连运功的气都聚不起来——本就浅薄的内力在经脉里冲撞着,像撞在棉花上,散得比清晨的雾还快。
于是两人运用起了最后的武器,一路上支撑他们战胜凶邪、破除谜障的意志,凝视着不远处更加明显的诡迹,而树影里的阴影正顺着枝桠锐角往下渗,像墨汁被渲入宣纸,先染黑了枝桠,再则往地面爬,最后连草叶都被衬得发暗。
两人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可颇为默契地背靠着背,各自抱起拳架。一人胯分前后好似要起身扑纵,另一人胯正齐平随时要暗转腾挪,变换身形寻找一线生机,随后忽然低喝出声音,两人猛地挥出快拳,拳风先后扫过漆黑树桠,却连半点阻碍都没有,就像打在梦云之上。
可两人并未有半分松懈,因为前几日在破庙中的遭逢也如现在这般,本来殿里温良顺遂的烛火突然炸出了声,火星溅起噼啪的声音。
那时只一瞬间,他们就看清了,火光中是无数影子拼出的残缺形状,中空的,垂直的,破碎不堪的,在烟里晃的,全都没实形,丝毫不停地绕着供桌转,越来越快,烟幕跟着漫,淹过了荒苔,随后把烛火的光压得只剩一点,连彼此的脸都快看不清……
片刻走神,一人的小腿不知何时添了道血口,没见伤口,却在渗血;另一人手背灼疼爬上指尖,胳膊上又多了道细血痕;刚刚强行出招震得胸口发闷,两人肩头又蓦然添了道血口,疼得倒抽冷气。
身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多到数不清,旧伤新伤的疼混在一起,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随着血腥味慢慢融去,一股异香又缠上了鼻尖——
这绝非山间该有的香调,先是腐叶混着松脂的闷味,不等喘匀气,又掺进铁锈扎人的腥气,烟草呛鼻的甜味,一股股顺着呼吸往肺里钻,而雨雾里还钻出更多细碎的滑行声,无数东西正从深山的背面倾巢涌出,死死钉在了他们身上……
………………
气势恢宏的大殿之中,有两人正面对面地端坐着,脸上带着寒暄客套的笑意,洪文定、小石头等一干弟子均未见身影,只有傅凝蝶的小脑袋在下风处晃来晃去,专心烧着一壶沸水。
“此殿于奇峰顶岩之上巍峨耸峙,门前饱览朝夕云霞气象,即便是袁某久历四方,也足称罕有啊……”
中年男子侃侃说着,如他所说自然不差,这座大殿面阔七间、进深三间,单檐歇山顶搭配前檐海廊,三十二根立柱均雕刻龙虎凤鸾纹样,与高耸山势浑然相融,远观如嵌于青峰间,殿外巨石上“武夷派”三字铁画银钩、力透石筋,确实令人难忘。
江闻也显然接受了对方的颂赞,眼里有些得意之色。
这座大殿光是房间就含正厅、两间偏厅、三间正房及十来间厢房,彼此串连如迷宫,屋瓦严整牢固,彻底摆脱了从前漏风茅草屋的窘迫,不在这些人面前显摆一下,简直是如衣锦夜行。
“哈哈袁大侠谬赞了。你属实是来晚了,无缘见偏殿的棺椁,那尊开肠破肚的摩尼光佛才真是惟妙惟肖!”
袁承志心想好奇怪,这人好奇怪,是我刚才说的不够清楚吗?
“江掌门,眼看崇山西斜日暮,袁某前来也是有事相告。如今广州城内局势诡谲,仍有朝夕不保之忧,想来还需……”
“是啊,山西菜不入流、上不得台面,要我看还得是广东的粤菜。这粤菜首推广州阳泉酒家,掌灶的刘师傅是年纪轻轻就获得了特级厨师……”
“咳咳江掌门,我们没聊做菜的事……”
“哦哦不做菜,这时候是该做饭了。大侠你平时爱吃啥饭,你们那儿上桌吃饭有讲究不?”
随后就是一阵致命的沉默。
袁承志眼皮跳了一下,纵使极高的涵养与内修都快压不住表情,他搞不明白眼前这个武夷派掌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己也是为了稍偿江闻的人情,才瞒着自家夫人跑来武夷山助拳,如今此间事了早该告辞,却被这人神神秘秘地困在大殿里,每次都这样梦到哪句说哪句,根本没办法聊到开口辞行的阶段。
“江掌门,若是有什么事情,阁下不妨直说!”
袁承志终于忍不住腾地站了起来,而直到这时,江闻的眼神才认真了起来。
“实不相瞒,江闻本是井底之蛙,每日坐井观天而已。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只叹久处武夷山中,未识天下英雄……”
“掌门客气。”
“袁兄久历四方,必知当世英雄,请试……”
“……袁某读过《三国演义》。”
“哦,我想办个武林大会。”
“好说,原来是想办个武……武什么?”
“武林大会。”
江闻重重地把这四个字读了一遍,可袁承志却完全没听进去,心中暗疑这武夷派掌门若不是练功练坏了脑子,就是被赵无极暗算伤了心智。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