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一定有预谋 (第1/2页)
铁皮棚的边角被夏日的阳光烤得发烫,地表温度能飙到38度,手一摸铁皮就烫得赶紧缩回来。
棚顶的锈迹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痂,风一吹还会掉些棕褐色的锈渣,落在地面拼成星星点点的斑驳阴影。
正中央那根开裂的旧木梁,是林凡从城郊拆迁房里淘来的,木纹里还嵌着半枚生锈的铁钉,梁上挂着他刚办没多久的营业执照。
淡蓝色的纸质执照被透明塑料相框裹得严严实实,框边沾着的水泥灰是上次修棚子时蹭的,指腹一搓还能掉渣,执照上“日用百货零售”的黑色字迹用的是宋体,笔画规整,发证日期“1997年11月15日”的数字清晰得能看清墨迹的晕染,距现在不过半年零三天。
正午的阳光斜斜穿过棚子的缝隙,像根金色的细针,正好扎在右下角的红色公章上,那团朱红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像一块薄脆却管用的护身符。
上周有个想收“保护费”的混混,看见这执照后,嘟囔着“有证麻烦”,骂骂咧咧地走了,替这个刚起步的小摊子挡住了不少闲杂麻烦。
黑皮还是每天准时来报到,踩着午饭前半小时的点,晃悠悠地晃到窗口。
他那件印着褪色大朵牡丹的花衬衫,洗得发皱,领口磨出的毛边里还沾着点去年冬天的棉絮,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道浅褐色的刀疤,据说是以前跟人抢地盘时划的。
以前他总爱往棚子里挤,要么趁林凡转身拿东西时,从玻璃罐里抓一把“唐僧肉”零食揣兜里,要么顺手摸块橡皮就走,嘴里还嘟囔着“算你孝敬的”,唾沫星子能溅到林凡的手背。
现在他规矩多了,只是伸出手,指缝里还留着上次修自行车沾的黑油泥,接过林凡递来的“哈德门”烟盒和娃哈哈AD钙奶。
那烟是1块5一盒的经济烟,烟盒上的“哈德门”三个字是烫金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奶是5毛钱一瓶的儿童饮料,瓶身上的娃哈哈头像嘴角还沾着圈淡红色的果汁渍,是林凡特意留给他的“规矩钱”。
黑皮指尖捏烟盒的力度比以前轻了不少,指腹蹭过塑料相框时会下意识顿一下,眼神总绕着那本营业执照转,连“别耍花样”的嘟囔都压得低低的。
像怕惊着什么,接过东西转身就走,花衬衫的衣角扫过棚边的狗尾草,草穗子晃了晃,他连多停留一秒的念头都没有,以前他至少会站着抽根烟,吐着烟圈跟林凡扯两句闲话。
小棚子的生意像檐角滴下的雨,细水长流却掀不起波澜。
每天的营收大多靠附近实验小学的孩子和筒子楼的邻居撑着:一年级的妞妞扎着两个羊角辫,发梢系着粉色的塑料花。
每天放学都会来买1毛钱一支的铅笔,一次买两支,说一支写作业、一支画画,铅笔5分进1毛卖,一支能赚5分,她这单生意每天能给林凡添1毛利润;
张婶下班路过时,总会拎着个印着“上海牌”的帆布包,来带一瓶1块2的酱油,酱油是从县城批发部进的,1块钱一瓶,一瓶赚2毛,她每周买两次,每周能赚4毛;
李叔早起遛弯时,会揣着个铝制烟盒,来捎一包2块5的“红梅”烟,烟1块8进的,一包赚7毛,他隔天买一包,每月能贡献10块5的利润;
偶尔有附近工地的工人来买块2毛钱的橡皮,橡皮1毛5进的,一块赚5分,工人大多会拿现金,硬币放在玻璃柜上叮当作响。
算下来,一天能有七八十块的收入,刨去给黑皮的3块烟奶钱、10块钱的进货成本,铅笔5分钱一支进了200支,橡皮1毛5进了100块,作业本4毛钱一本进了50本。
最后能落下二十三四块,赶上哪天孩子多,最多能落28块。
这点钱够给笑笑买瓶1块2的纯牛奶,再去菜市场割两斤8毛钱的青菜,却远远撑不起“安稳”两个字。
林凡住的筒子楼是1965年盖的,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红砖,楼道里的灯泡坏了半个月没人修,晚上只能摸黑走,楼梯扶手的油漆掉得只剩斑驳的黄印子,一摸一手灰。
他家在三楼最里面,15平米的小单间,摆了一张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和一张折叠桌,就没多少空地了。
一到雨季,床头就得摆个搪瓷脸盆接雨,脸盆是1980年厂里发的,边缘缺了个口,雨水滴进去“滴滴答答”的声音能响一整夜,早上起来盆里能积小半盆水,床沿都得湿一片;
笑笑脚上的塑料凉鞋是去年买的,鞋底早就磨平了,鞋头裂了个小口子,脚趾头快从破洞里露出来。
他上周去小商品市场问过,一双新的塑料凉鞋要15块,够买30瓶AD钙奶,犹豫了好几天还是没舍得;
更别说以后送笑笑去好学校——县城的实验小学是重点,一学期学费180块,杂费120块,加起来300块。
按他现在每月六百八左右的收入,得攒小半个月才能凑够,这还没算15块的书本费和60块的校服钱,校服是蓝白相间的运动服,笑笑每次路过学校门口,都会盯着穿校服的孩子看半天。
林凡坐在棚子角落的小马扎上,看着王猛给妞妞拿磁性写字板。
王猛是他的同乡,比他小两岁,从老家来县城打工,在工地搬了三个月砖,老板跑了没拿到工资,就来帮他看摊。
林凡管早晚两顿饭,中午王猛自己啃馒头,一个月给150块,比在工地干体力活少50块,但胜在安稳。
王猛的手掌又大又粗,掌心和指关节处全是老茧,是在工地搬砖、扛钢筋磨出来的,指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水泥灰,捏着那支小巧的塑料写字笔时,动作笨拙得像在摆弄易碎品,笔尖好几次差点戳到写字板的屏幕。
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胸前,工装左胸印着的“红星砖厂”四个字已经模糊,汗珠晕开一小片湿痕,很快又被热风烘干。
他另一只手拿着张《县城日报》扇风,报纸“哗啦哗啦”的响,报纸上1998年6月12日的日期用黑体印在头版右上角,油墨味混着他身上的汗味飘过来,带着股朴实的烟火气——王猛每天都会把报纸带回去,晚上睡前翻一翻,说能“长见识”。
“这天儿热得邪乎,柏油路都快晒化了,早上我骑车来,轮胎压在路面上,都能留下浅浅的印子,粘了层灰,回家得用刷子刷。”
王猛扇着报纸,眼神瞟向棚外的马路,路面泛着白光,像铺了层碎玻璃,连路过的自行车都骑得飞快,骑车人的衬衫后背全湿透了,贴在身上。
林凡没接话,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心里像压着块十斤重的石头。这小杂货摊就像口浅井,井水够日常喝,却挖不出能解渴的泉眼。
万一哪天黑皮要加“规矩钱”,或者进货价涨了,这点利润根本扛不住。他得找口更深的井,一口藏在时代褶皱里、裹着信息差的井。
1998年的县城,市场经济刚起步,很多老物件还没被人发现价值,就像蒙着灰的金子,只等着懂行的人弯腰去捡。
当时县城里连像样的古玩店都没有,只有城西有个卖老家具的摊子,老板只认红木、紫檀,对连环画、旧报纸这些“小玩意儿”根本瞧不上,说“占地方还不值钱”。
傍晚收摊时,天还没完全黑,西边的天空泛着橘红色的晚霞,筒子楼方向传来炒菜的香味,谁家炒了辣椒,呛得人忍不住咳嗽,还能听见“叮叮当当”的炒菜声和孩子的哭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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