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犹如故人归 (第1/2页)
晴姑娘是个怪人。
这不是阿元对她有偏见,这是野竹沟老少打从两年前那个春寒料峭的傍晚起就默默达成的一致看法。
她挎着竹篮赤脚踩过被晨露打湿的碎石小径,山雾正从谷底慢腾腾地往上爬。
晴姑娘是野竹沟的救命恩人。
沟里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没一个人敢忘。
数年前的那场“山哭”,要不是晴姑娘恰好路过,一整个村子的人,连同圈里的猪、棚里的鸡,怕是都得被那从地脉里爬出来的、黑乎乎黏答答的玩意儿吞个干净。
当年晴姑娘没留名,也没要谢礼,带着她那柄雪似的长剑化作一道流光走了。村长带人想给她立了个长生牌位也不知道该刻啥名儿,只好写了个“救难仙姑之神位”,香火从未断过。
直到两年前,那天雾气比今天还浓,像化不开的米汤。
晴姑娘又来了。
她这次不是飞来的,是走来的,怀里抱着个人。
这人叫她用一袭雪白得晃眼、滚着银色暗纹的厚斗篷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缕墨黑的长发,垂在她臂弯外。
沟里人远远瞧见,又惊又喜,呼啦啦围上去,七嘴八舌地叫“仙子”、“小姐”、“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说我名是一个晴字。
总算有了个确切的称呼,大家打定主意,从此就称呼她“晴姑娘”。
她径直上了后山半腰。那里有间早年间逃荒来的猎户搭的竹楼,猎户死了几十年,竹楼也早就被野藤蔓吞得只剩个骨架,歪歪斜斜,眼看就要散架。晴姑娘就在那破竹楼前停下了。
接下来几天,沟里人瞪大了眼睛瞧着。没人见她买过一砖一瓦,一钉一木,更没见请什么工匠帮手。可那破竹楼,就像被施了仙法,一天一个样。
歪斜的屋梁正了,破漏的屋顶补了,疯长的野藤蔓一夜之间退得干干净净,连楼前那片坑洼的泥地,都变得平整干净。
竹楼焕然一新,却又不显突兀,像是原本就该长在那儿。
晴姑娘怀里的人就这样住下了,因为晴姑娘并不会常住在这里。她总是隔一段时间才会回来,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两个月。每次回来风尘仆仆。
她的神情总是那样平静,眼神清冽如初。
阿元偶然听货郎说,晴姑娘在外头有“官职”,是很大很大的官,管很厉害也很吓人的事情。
货郎说:你们应该叫她应大人啊!
沟里人说不听不听,还是晴姑娘顺口。沟外边的人随便你叫应大人,只有野竹沟的人才能叫她晴姑娘。想到这里,有些得意。
晴姑娘每次回来都会到村长家一趟,留下足够多的银钱。这是照顾她留在竹楼里的人的花销。
野竹沟没有人不上心。
这是报恩,天大的恩情,无以为报,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心竭力。晴姑娘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只是竹楼里的“睡美人”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
是的,他们私下都这么称呼竹楼里的那位。这名字还是从阿元这儿发源的。虽然没人明说,但大家心里都门儿清,晴姑娘一次次跋山涉水回到野竹沟,都是因为竹楼里的那个人。
阿元见过他。
晴姑娘在她心中是谪仙人,竹楼里的那位长得倒也配得上她,只是像玉雕的,没有半分活气。晴姑娘不在时就把他托付给他们,这是天大的信任!
去的次数多了,阿元就凑到榻前去看。他墨黑长发铺了满枕,衬得脸更白了,不似活人。她胆战心惊地伸出手指去探鼻息,微弱似无。天呀,晴姑娘大好华年,到底为什么这么为一个活死人费心?
就算他长得比晴姑娘还漂亮也不行。
但是晴姑娘亲口说了:他是我的心上人。
阿元愣住了,虽然大家都这么猜,但是晴姑娘亲口说出来,还是叫她心里莫名震了一下。
晴姑娘说这话时不甜蜜不羞涩,有一种阿元不懂的执着。
我会让他醒过来的。
阿元不知道晴姑娘是告诉她,还是对自己发誓。她能为晴姑娘做的只有在晴姑娘不在的时候把这位漂亮公子照顾得很尽心。两年过去了,他还是像个偶人,从来没有任何反应。
为什么醒不过来呢?
日久天长,她心里对他是有些责怪的。晴姑娘每次回来,看到他还是老样子,心里还有多难受啊。
他何时才能睁开眼,看看这守候了他这么久、这么久的人呢?
等着他醒来的还不止一个人。晴姑娘的心上人住进竹楼的第一个秋天,晴姑娘带了另一位公子回来。阿元第一面只听到了他的声音,温润平和,像溪水漫过圆润的卵石。
后来知道他姓萧。
货郎没见过萧公子,但听了阿元的转述,只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货郎说你们野竹沟真是蓬荜生辉啊。
萧公子到访,一年三次,每次都带礼物过来。野竹沟的人见者有份,他每次都目标明确,找晴姑娘,进竹楼。
沟里人说,如果晴姑娘能移情别恋也是好事,萧公子待她极好呢,对野竹沟的人也和气,送礼又大方。
是晴姑娘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当然是站在晴姑娘这边的。难道有人会希望自己的救命恩人守一辈子活寡?
如果他们是两心相许。阿元的发小、林草说道:他既不能醒,也知道自己不该绊着晴姑娘。
第二年的春天就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了,他们没有人再期望晴姑娘能另择良配。
因为这次萧公子到访时晴姑娘还没有回来,于是他等。直到晴姑娘回来,他们才一起进了竹楼。
阿元他们都明白了:萧公子也是为竹楼里的人来的。他们心仪的是同一个人,他们是站在同一条河流的两岸的守望者。
林草问货郎:你知道竹楼里的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吗?
货郎苦着脸:我没见过他啊?没听说过啊?没通知我啊?
日子依旧如溪水般流过。阿元依旧每日上山照料,林草依旧时不时来找她,话题从“晴姑娘到底选谁好呢”变成了对那位神秘公子来历的种种猜测。她们猜他是不是中了很厉害的毒,猜他是不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猜他是不是在练什么了不得的武功出了岔子……
直到另一个黄昏。
起初只是狗叫得异常凄厉,然后是人声的嘈杂与哭喊,由远及近,像滚雷一样碾过平静的山谷。
“匪!是山匪!抄家伙!快跑啊!!”
“阿元!跑!快跑!往后山跑!”阿娘把她推出后门。
“你呢、爹呢?”她被推得踉跄,回头嘶喊。
“别管我们!快走!”
跑!阿娘让她跑——去竹楼!
阿元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沿着那条小径拼命奔跑。竹楼里有她的心上人,晴姑娘说不准留了什么防身的东西。沉睡的活死人没有自保之力,她要保护晴姑娘看重的人。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抬手狠狠擦去,继续没命地往上跑。她要跑得比贼人更快才行,她不能停,就算什么也做不到,她得做什么!
她跑进竹楼。
山下的爹娘怎么样了?林草一家呢?村长爷爷呢?那些杀千刀的匪徒会不会搜上山来?竹楼这薄薄的门板,能挡住吗?
武器!她需要武器!哪怕是根竹子也好!扫帚、簸箕、生火用的火钳……不行,这些对付不了凶悍的匪徒。她又拉开几个矮柜抽屉,里面是晴姑娘留下的干净布匹、针线、一些瓶瓶罐罐的药材,没有利器。
阿元急得团团转,目光最后落在靠墙放着的、那个蒙尘的旧木箱上。那是晴姑娘当初带来的少数几件东西之一,她从没见晴姑娘打开过,也从来没敢动。可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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