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星星，星星 (第2/2页)

“啧。”他说：“谁干的？你——”
　　
　　“没什么大事——我跟家里出柜了。”任映真说。
　　
　　“……”他噎住了，觉得自己才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过了一会，江屿问：“你、你妈妈？还是陆枕澜他爸动的手？”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分手？
　　
　　从任映真的角度来说，怎么想都是跟陆枕澜在一起更好些。事业方面更有助力，家庭也会和乐融融，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事业和感情他怎么都输给“陆枕澜”了呢。
　　
　　任映真笑出来了：“你以为我跟谁动手啊？——我跟陆枕澜结束了。放心吧，他在我这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他语气紧绷：“我去给你拿个冰袋。”拧着冰袋的毛巾走回来，他还是压抑着火气道：“刘哥知道这事儿吗？居然打脸、他也是疯了……”
　　
　　任映真撑着自己坐起来一些，靠在床头：“陆枕澜情况恐怕比我严重些。刘哥没空管我，得算算对方会索赔多少……一会儿就该打电话来骂我了。”
　　
　　江屿伸手把冰袋敷上那片肿胀发热的皮肤。冰冷的触感激得任映真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但没躲开。
　　
　　“为什么？”他问。
　　
　　任映真只是发出细微的、压抑的抽气声。
　　
　　就在江屿放弃追问的时候，他说：“那你呢？你为什么突然想要离开我？”
　　
　　黑暗中，他看不清任映真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即使隔着一层黑暗的幕布那目光也带着穿透力，让他无所遁形。
　　
　　冰袋边缘凝结的水珠滑落，滴在他手背上。
　　
　　“我……”辩解的话吐不出来。
　　
　　“你也好、刘哥也好，甚至我妈，还有陆枕澜自己都这么觉得吧？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共识。”他听出任映真有了然的嘲讽意味：“都觉得我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是会选他，对不对？因为我爱过他，事业上他树大根深，家庭上我们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没有。”
　　
　　江屿还是不愿意承认他在这段三角关系里有点自卑。是的，他就是这么想的。但怎么可能说出来，他赢不了那段厚重的过去，他甚至不是“江屿”，他是一个误入了“陆枕澜”主场的配角。
　　
　　“你有。”任映真说，语气并不激烈，自嘲且平静：“江屿，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被十几岁时的爱情困住一辈子，也不会被任何看起来正确无比的理由牵着鼻子走。”
　　
　　“我今年也已经三十岁了，高低对‘爱情’还是有点质量要求的。”
　　
　　任映真问：“我凭什么不能选你？”
　　
　　江屿的心脏猛地一跳。
　　
　　“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任映真说：“而且，你也选了我，不是吗？”
　　
　　他突然明白了。江屿突然意识到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任映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知道了多少？
　　
　　“我是个演员。”任映真说：“我演了太多人，看过太多剧本，也见过太多人。我分得清两个人，即使他们是同一个人。你在我眼里是破绽百出。”
　　
　　“……”江屿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有相当一段长时间迷惑于自己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人，任映真下了舞台离开剧组，性格问题简直是天女散花一般，最开始磨合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他无法满足对方的感情需求所以只能跟陆枕澜共享，这点一直叫他感到无力和挫败。
　　
　　“是你先选了我。”任映真继续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一直想被人爱，得到很多、很好的爱。我祈求，算计，扮演，指望变成所有人喜欢的样子……”
　　
　　他终于开口，语气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以前拍完夜戏，如果跟陆枕澜同城，总会先去他那里待一会儿。”
　　
　　任映真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一动。
　　
　　“你以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跟我提过以后。”
　　
　　“……”
　　
　　“还有，你跟陆枕澜之间有时候不用说话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出了从未宣之于口的细节，在这黑暗的掩护下。这简直是自虐般的坦诚，他奇异地感到一丝解脱。
　　
　　“……以后都不会了。”任映真说：“我记住了。”
　　
　　冰袋的凉意丝丝缕缕渗透，而两人交握的手心却在微微出汗，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任映真就着单手十指相扣的姿势，用另一只手撑了下床垫，翻身——
　　
　　江屿只觉得身上一沉。
　　
　　任映真跨坐在他小腹上，在黑暗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感觉到对方身体的重量，闻到两人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的味道。
　　
　　“江屿。”他听见任映真叫他，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疲惫、决绝和某种燃烧般情绪的音色：“我知道你来自我去不了的地方，那距离很可能远到超出我的想象。也许等我老了、死了，你还活得好好的呢。”
　　
　　其实我会留下来。他想说。他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上方那人的表情，却只看到一个更深的、带着压迫感的轮廓。
　　
　　在他开口之前，任映真俯下身来，两人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他温热的吐息拂在江屿的脸上：“我不会要求你永远只爱我一个。”
　　
　　“那太贪心了，对你也说不上公平。”
　　
　　“但是，不论你以后还会去哪里，变成谁，活多久。我希望你记得我，我不想重复但是、我清楚我自私，贪婪，毛病一大堆，心里填不满……但是、我把我能给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了。趁我还能给得出的时候。”
　　
　　心跳如擂鼓，呼吸交融，泪水混杂。冰袋不知何时已被踢到了床下，无人理会。这个吻不像之前任何一次，既没有挑逗也并不温柔，只是纠缠不休，仿佛就仅此一次，我们要把彼此的气息、温度，存在化作咒语刻进对方的身体里。
　　
　　“所以、江屿，”任映真说，“你要记得我。”
　　
　　无论我是否存在于你的明天，无论你将来在哪个世界。
　　
　　你要永远记得我。
　　
　　【《星星，星星》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