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 章 工地上的禄安全帽 (第1/2页)
陆修把那张五百块夹进笔记本的时候,指节还在发僵。他没回家,也没回咖啡馆。他沿着公交站台走了两圈,盯着站牌上那些被雨水泡得发毛的路线图,直到看见父亲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拎着铝饭盒从巷口拐出来。
他蹲在树影里,手插在裤兜里,盯着父亲上车。车门关上的瞬间,他才起身,隔着三站地,一路跟着那辆摇晃的公交车走到城西。
工地围挡高得像墙,上面贴着褪色的楼盘广告,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搂着穿裙子的女人,笑得像是从没流过汗。陆修绕到侧边,看见一堆沙石后面有个豁口,刚好能看见登记口。父亲掏出一顶绿安全帽,递给门卫看了眼,帽檐上缠着黑胶带,绕了三圈,像打了补丁的耳朵。
他没进去。他绕到建材堆后头蹲下,水泥管摞得比人高,缝隙里漏出工地里的吆喝声。
“老陆头!三号楼底下还堆着两袋!你当水泥自己会长腿?”
陆修看见父亲从搅拌车后头绕出来,肩膀一歪,扛起一袋水泥。袋子比他高半头,他得弯腰往前顶着走,右肩明显比左肩低,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斜了。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沙里。
陆修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手指悬在屏幕上,抖了一下。
“绿安全帽有裂,胶带缠三圈。”
“右肩下沉,走路右倾。”
“工头喊他‘老陆头’,他低头应,像做错事。”
写完这句,他忽然觉得喉咙发干。他没带水,保温杯还在出租屋的桌上。他咽了口唾沫,继续盯着父亲。
父亲把水泥袋卸在三号楼底下,转身回来时,脚步有点踉。他扶了下腰,没让人看见,又去扛下一袋。这次袋子没绑紧,灰簌簌往下掉,落在他脖领里。他没拍,只是把帽子往下拽了拽,继续走。
“袋子漏灰,他没拍。”
“走路时右脚拖地,像鞋底粘了东西。”
“喘气声重,但不出汗——热天不出汗,不对劲。”
陆修的手指停在“不对劲”三个字上。他想删,又没删。他知道这不是描写,是诊断。可他不是医生,他只是个写东西的。
工头又喊:“老陆!你当这是养老院?磨蹭什么!”
父亲没应,只是加快了步子。可那步子快得勉强,像拖着一根看不见的铁链。
陆修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昨晚写的那章——写父亲替他去见编辑,紧张得把名片塞进嘴里。他写得轻松,甚至带点笑,可现在看着这具在烈日下佝偻着扛水泥的身子,他忽然觉得那章像个笑话。
他以为自己在写真实,其实他写的只是“他能接受的真实”。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以为是银行到账,结果是天气预报:【今日最高温38℃,户外作业请注意防暑】。
他关掉通知,抬头看天。太阳悬在头顶,白得发亮,照得安全帽上的绿漆都发灰。父亲又扛了一趟,回来时在搅拌车阴影里站了会儿,摘下帽子扇风。帽子里沿一圈汗渍,深褐色,像画了个圈。
他从饭盒里掏出半个馒头,干啃。没菜,没水。
陆修的胃忽然抽了一下。
他想起父亲上次给他送钱,说:“工地管饭,吃得好。”
他还笑:“你爸现在顿顿有肉。”
现在他看着那个干馒头,忽然想砸手机。
但他没动。他知道他不能动。他得写,他得记,他得把这一页补上。王青说得对——他之前写的不是人,是符号。是“父亲”这个词的注解,而不是一个会累、会疼、会偷偷在车影里啃冷馒头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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