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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穿越之齿轮里的时光

江城穿越之齿轮里的时光 (第1/2页)

一、杂货店旁的修表铺与带机油味的指尖
  
  晨光里社区的“便民杂货店”,铁皮棚顶在清晨的薄雾里泛着冷光,棚檐下挂着串风干的红辣椒,是去年秋天街坊送的,现在还透着点艳色。柜台后的搪瓷盆里,散装盐粒沾着晨露,泛着细碎的光,我用竹勺轻轻拨弄,盐粒碰撞发出“沙沙”声,混着热饮机“嗡嗡”的运转声,成了社区清晨的第一支小调。
  
  每天早上7点整,菜市场旁那间老平房里总会准时传来“咔嗒—咔嗒”的声响——不是钟表走针的轻响,是马文才推开修表铺木门的声音。那扇木门是1986年修表铺开张时,师傅带着马文才一起打的,门框用的是老松木,现在木纹里还嵌着当年没磨平的木刺。合页锈得发黑,轴芯处却总泛着机油的亮泽,马文才每天都会从修表台的铜盘里挑出两滴最清亮的机油,滴在合页缝里,动作轻得像给婴儿喂药:“别让门响吵着楼上的张奶奶,她心脏不好,上次楼道里掉个花盆,她都心悸了半天”。滴完机油,他还会用食指蹭蹭合页,确认油渗进去了,才轻轻推上门试了试,直到门轴只发出极轻的“吱呀”声,才满意地笑。
  
  门楣上挂着块梨木牌,刻着“文才修表”四个楷体字,是师傅1986年亲手刻的。当时马文才刚满23岁,跟着师傅学了5年修表,师傅说“你手艺成了,得有块招牌,这木牌跟着你,就像我跟着你一样”。木牌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如鹅卵石,木缝里嵌着早年修表时溅的机油,形成深浅不一的褐色纹路,像幅迷你的时光地图——最深处那道是1992年修一块老座钟时溅的,当时机油从表芯漏出来,洒了满手,顺带溅到了木牌上;浅点的那道是2008年修电子表时弄的,当时他正教刚上小学的孙女认零件,孙女不小心碰倒了机油瓶。马文才每天开门后,都会用块洗得发白的旧眼镜布擦一遍木牌,从“文”字的起笔擦到“表”字的收笔,每个笔画都擦得发亮,擦完还会对着木牌小声说:“师傅,今天又要麻烦您看着我修表了,昨天梦见您说我装游丝太急,今天我肯定慢下来”。
  
  他穿着件藏青色对襟褂子,是老伴1990年用的确良布料做的,当时的确良是稀罕货,老伴托在纺织厂的表姐弄了半米,连夜赶制出来,说“你修表要体面,别总穿打补丁的”。现在布料已经泛白,袖口磨出了毛边,他就用同色的细棉线缝了圈窄边,针脚细得像钟表游丝,每厘米能缝8针——那是老伴没犯白内障时教他的,“缝边要跟着布的纹路走,斜纹布就斜着缝,平纹布就直着缝,才不容易开线”。现在衣襟上还沾着点淡褐色机油,是早上拆张奶奶的老怀表时蹭的,机油印子呈不规则的圆形,像朵小小的墨菊,他却舍不得洗,说“这是表芯里的老机油,1978年的上海牌怀表,里面的机油都带着股老木头的味,洗了可惜”。
  
  左手牵着老伴的手,她的手指关节肿得像发面馒头,是年轻时在纺织厂捻棉纱落下的关节炎。1979年她进纺织厂,每天要捻8小时棉纱,手指要反复勾线,时间长了关节就变形了。现在她掌心总攥着块磨得发亮的鹅卵石——是2004年他们在长江边散步时捡的,当时江水刚退,沙滩上留着好多鹅卵石,老伴挑了块最圆的,说“这石头像块小表盘,上面的纹路像时针分针,以后我看不清表了,摸它就像摸时间”。现在石头被攥得温润如玉,边缘的棱角全磨平了,表面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马文才每天都会帮她把石头放进贴身的布袋里,布袋是用孙女2015年的旧围巾改的,淡粉色,上面绣着朵小梅花,是老伴视力还能看清时绣的,现在梅花的花瓣有点褪色,却依旧鲜活。“贴着心口放,石头能暖点,你攥着也舒服”,他每次放的时候,都会轻轻拍两下老伴的胸口,像在确认石头放稳了。
  
  右手攥着张泛黄的“今日维修重点”纸条,是用1980年代的方格稿纸写的,纸边已经发脆,边缘被反复折叠,折痕处磨得快透光了——这张纸他用了三年,正面写满了维修记录,背面还记着老伴的用药时间。字迹用英雄牌钢笔写得工整,墨色有点淡,是去年在杂货店买的廉价墨水,“贵的墨水要8块钱一瓶,这瓶才3块5,虽然淡点,写出来的字也清楚”。某行画着个小怀表图案,怀表的表链画了3节,每节都画了个小圆环,表壳上还画了个小太阳,太阳的光线画了6道,旁边注着“张奶奶:1978年上海牌,换游丝(要找1.2毫米的蓝钢游丝,别拿错,上次拿成1.0毫米的,装上去走时不准)”,括号里的字比正文小一圈,是他前晚熬夜补的,怕早上记不清游丝的型号,补字的时候,他特意戴了老花镜,笔尖离纸只有1厘米,写得格外慢。
  
  修表铺的玻璃窗上,贴着层薄薄的水雾,是早上煮开水时熏的。马文才每天都会用块旧眼镜布擦出一块直径20厘米的透明区,擦得格外仔细,连边角的水雾都要抹干净:“得让街坊看见里面的动静,知道我在,他们才放心把表送来。上次王大爷路过,看见我在修表,才敢把他父亲的老怀表拿来”。玻璃窗右下角贴着张褪色的红纸,写着“修表价目:换电池10元(用南孚电池,别用杂牌的),洗油泥30元(洗三遍,保证干净),换游丝50元(蓝钢游丝,耐用)”,是他孙女2018年上小学时写的,字歪歪扭扭,“修”字的竖钩还写歪了,却用红笔描了三遍,现在纸边卷得像波浪,他用透明胶在四角粘了固定,胶水上还沾着根细棉线,是上次缝门帘时不小心蹭的,“这是娃写的第一份价目表,当时她还问我‘爷爷,换电池为什么比洗油泥便宜呀’,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
  
  推开门进去,最先闻到的是机油混着绒布的味道——机油是修表专用的,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是从苏州一家老钟表厂买的,每次买都要攒半个月的钱;绒布是孙女小时候的围巾改的,洗得发白,却总带着股阳光的暖香,是去年夏天晒在楼顶时吸的太阳味。墙上钉着块松木版,是2000年儿子帮着钉的,木板上钻了12个小孔,每个孔里插着根细铁钉,挂着十几块待修的钟表:有掉了表蒙的1990年代“北京牌”机械表,表壳上还刻着“劳动光荣”,是当年工厂发的奖品;有指针停在“5:20”的情侣电子表,表带上还留着情侣的名字缩写“L&Y”,是2020年一对小年轻吵架时摔的,现在和好了,特意来修;最显眼的是个玻璃裂了缝的老座钟,钟摆上刻着“1983”,钟面上的罗马数字“Ⅻ”已经褪色,马文才用红漆描了一遍,漆是去年刷门窗剩下的,有点稠,他特意加了点松节油调稀,“这是我和老伴的结婚纪念钟,当年托了三个亲戚才弄到工业券,花了12块5毛钱,相当于我当时半个月的工资,走了40年,跟咱们的日子一样,不能停”。座钟的钟摆每天都会“咔嗒”响,马文才说“这声音像心跳,听着就踏实”。
  
  屋里最显眼的是那张用了38年的修表台,台面是用整块的老榆木做的,是师傅1986年从老家拉来的,当时师傅说“老榆木结实,能陪你一辈子”。木质坚硬,被岁月磨得发亮,泛着琥珀色的光泽,能隐约映出人影——凑近看,还能看见台面上细小的划痕,是多年来放工具、拆零件留下的:最深那道是1995年修一块老怀表时,镊子掉在台上划的;浅点的那道是2010年孙女来玩,用铅笔尖划的。台角用钢锯条刻着“1986.3.15”,是修表铺开张的日子,刻痕深约2毫米,里面嵌着机油,像给时光盖了枚深色的印章。马文才每天都会用指尖摸一遍刻痕,指尖的温度能让机油微微融化,“这日子比我的生日还重要,当年师傅把这张台子传给我时,说‘守着它,就能守着饭碗,守着人心’,我这一辈子,还真没辜负师傅的话”。
  
  台面上嵌着12个圆形凹槽,每个凹槽直径5厘米,深1厘米,是1986年马文才用钻头一点点钻出来的,当时没有电钻,全靠手拧,钻了整整三天,手上磨出了三个水泡。边缘打磨得光滑无刺,用手摸上去像婴儿的皮肤。最小的凹槽里放着三把镊子,分别是0.5毫米、1毫米、2毫米的,镊尖亮得能反光,是用医用不锈钢做的,“这种钢软硬度刚好,夹小齿轮不会滑,也不容易断”。0.5毫米的镊子柄上缠着圈红棉线,是去年镊子柄有点滑时缠的,棉线已经发黑,上面还沾着点机油,他却舍不得换,“缠久了有手感,换了新线反而夹不准,上次换了新线,夹游丝时差点弄断”。
  
  中间的凹槽里放着套螺丝刀,共6把,刀头细得像绣花针,最小的刀头直径只有0.3毫米,是用来拧表芯里的微型螺丝的。木柄是用酸枣木做的,是1998年马文才在山上捡的酸枣树桩,自己打磨的,被他攥了38年,已经形成了温润的包浆,木柄上还留着他右手食指的浅痕——是年轻时握刀太用力,压出的印子,现在每次拿起螺丝刀,食指都会下意识地贴在浅痕处,“这样才知道刀头朝哪个方向,不用看也能拧螺丝,上次停电,我摸着这道痕,照样把表芯的螺丝拧下来了”。
  
  最大的凹槽里是个铜制工具盘,直径15厘米,分了6个扇形小格,每个格子边缘都刻着对应的零件名称:“游丝”“表蒙胶”“小齿轮”“螺丝”“弹簧”“密封圈”。铜盘是师傅传给他的,底部刻着“匠心”二字,是师傅用篆刻刀刻的,字体呈隶书,笔画间还留着师傅当年刻错后修改的细痕——“匠”字的最后一笔原本短了点,师傅又补了一刀,现在还能看见补刻的痕迹。现在铜盘沿缺了个小口,是去年修张奶奶的老怀表时,不小心摔在修表台上磕的,他用细砂纸磨了整整一下午,从粗砂纸换到细砂纸,把缺口磨得圆润,“虽然缺了块,却像师傅在提醒我,修表要稳,不能急,上次急着赶工,就把这铜盘摔了”。
  
  修表台正中央,放着块磨破边缘的放大镜,银色镜框锈得发暗,是1988年师傅送他的生日礼物,当时师傅说“你眼神好,但修细活还是得用放大镜,别把眼睛熬坏了”。他用细铜丝在镜框断裂处缠了两圈,铜丝接口处还特意拧了个小圆环,怕刮到手。镜片直径8厘米,边缘有道浅痕,是去年修张奶奶的老怀表时,镊子没拿稳,摔在台面上磕的。他每次用放大镜前,都会先对着晨光转两圈,找到没划痕的区域,再架在鼻梁上:“别让划痕挡了齿轮,不然容易看走眼,把好零件当成坏的扔了,上次就因为没注意划痕,差点把一根好游丝扔了”。
  
  放大镜的木柄上,还留着他右手食指的浅疤印——是25年前修一块1950年代的老怀表时,被镊子尖扎的。当时那块怀表的表芯锈得厉害,他用镊子挑锈迹时,镊子滑了,尖扎进了食指,流了好多血,他只用块干净的布条裹了裹,继续修表,直到把表修好才去诊所包扎。现在疤痕呈淡粉色,像条细小的蚯蚓,每次捏细小齿轮时,食指还会下意识蜷一下,像在避开旧伤,却一点不影响速度,“疤痕记着错,以后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这疤痕跟着我25年,提醒我修表要心细”。
  
  我整理货架时,总看见他在修表台前弯着腰,头几乎贴在放大镜上,后背形成一道弧度,像座小小的拱桥。给张奶奶修1978年的上海牌怀表,他会先把怀表放在铺着淡粉色绒布的托盘里——绒布是孙女小时候的围巾改的,洗得发白,却格外柔软,“老怀表的表壳薄,绒布能防磕碰,不然磕出个坑,就再也弄不平了,张奶奶说这表是她老伴参军时带的,当时过湘江时,表掉进水里,捞上来还能走,现在可不能被我磕坏了”。
  
  他从铜盘里拿出软毛刷,刷毛是用羊毫做的,细得像蚕丝,是他1990年在苏州买的,当时花了5块钱,现在刷毛有点秃了,他却舍不得扔,“羊毫软,扫灰尘不会伤表盘”。蘸着浓度75%的医用酒精,轻轻扫过表盘上的灰尘,酒精挥发时带着淡淡的凉意,“奶奶您这表有年头了,表盘漆脆,得轻着来,不然掉了漆,全中国都找不到一样的漆来补,上次修一块1965年的老表,表盘漆掉了点,我找了半年才找到相近的漆”。刷完灰尘,他用专用开表器卡在表壳边缘的细缝里,开表器是师傅传的,铜制的,现在已经有点变形,他每次用都要调整角度,“开表盖要顺着表壳的纹路转,不然容易把表壳拧变形,上次有个年轻人自己修表,把表壳拧裂了,最后还是我帮他补的”。手腕轻轻一旋,动作慢得像怕吵醒表芯里沉睡的时光,表盖“啪”的一声轻响,打开了,里面的表芯泛着淡淡的铜绿,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取出的表芯放在铺着白纸的小盒里,白纸是用废旧作业本裁的,是孙女小学时的作业本,上面还留着“a、o、e”的拼音,他舍不得用新纸,“旧纸吸油,表芯放在上面不会沾油污,新纸太滑,表芯容易滑下来”。每个零件都按拆解顺序摆好,从表蒙到游丝,一共18个零件,摆得整整齐齐,纸上还用铅笔标着序号:“1是表蒙(玻璃材质,易碎,放在最左边),2是表盘(象牙白,怕酒精,别碰酒精棉),3是游丝(蓝钢材质,怕摔,单独放小绒布上)……”,序号旁边还画着小小的示意图,比如游丝的形状、齿轮的齿数,怕自己记混零件的位置。
  
  帮李叔洗2010年的机械表油泥,他会先把表芯放进盛着专用洗油剂的玻璃皿里,玻璃皿是1970年代的医用烧杯,杯壁上还印着“上海医疗器械厂”的字样,是他从社区医院废品堆里捡的,当时杯子破了个小口,他用玻璃胶补好了,现在还能用。他用细针轻轻拨弄齿轮,针是用缝衣针磨的,针尖细得能挑出齿轮齿缝里的油泥,“叔您这表是天天戴的,油泥堵了齿轮,得洗三遍才干净,第一遍洗表面的油泥,用软毛刷;第二遍洗齿缝里的,用细针挑;第三遍洗轴眼里的,用注射器滴洗油剂,洗太急伤零件,上次有个小伙子让我半小时洗完,结果轴眼里的油泥没洗干净,没几天表又停了”。
  
  洗完后,他会用吹风机最小档吹干表芯,吹风机是2015年儿子淘汰的,现在开关有点接触不良,他每次用都要拍两下。风嘴套着截细塑料管,是从废旧的圆珠笔上拆的,“塑料管能把风聚在一起,吹得更准,还能防止风大吹飞小齿轮,上次没套塑料管,吹飞了个小螺丝,找了半天没找到,最后只能用备用的”。吹干后,他用镊子夹着新机油,滴在每个齿轮轴上,每滴油量都控制在0.05毫升左右——他特意用个小量杯量过,“多了粘灰,少了干磨,得正好,像给娃喂饭,多一口少一口都不行,上次给一个老座钟滴多了机油,结果钟摆粘住了,走不动了”。
  
  遇到来修电子表的年轻租客小周,他也不嫌弃“不值钱”。小周的网红电子表是塑料壳的,表盖已经有点变形,是上次摔在地上弄的,他拆表时特意用块软布垫在下面:“姑娘你这表壳是塑料的,别用蛮力掰,容易裂,我给你垫块布,能缓冲点力气,上次有个学生的表壳就是掰裂的,最后只能用胶水粘”。换完电池,他还帮她调准时间,指着表盘上的数字说:“这表电池能用两年,别总用快充充电器,电流太大伤电路,上次有个小伙子用快充充电子表,结果电路烧了,表直接废了。下次没电了再来找我,比外面的修理店便宜5块,还能用好电池,外面有的店用杂牌电池,用三个月就没电了”。小周要多给10块钱,说“马叔您这么细心,多给点是应该的”,他却摆手,从铜盘里拿出块透明表蒙胶,帮她把表盖粘牢:“说好10块就是10块,多收了我心里不安,这胶是送你的,以后表盖松了,自己就能粘,记得别粘太多,不然会流到表盘上”。
  
  老伴大多时候坐在修表铺角落的藤椅上,藤椅是儿子2010年淘汰的,当时儿子买了新沙发,就把这藤椅送给了马文才。椅面的藤条断了两根,马文才用细藤条补好,藤条是他从郊外的藤丛里砍的,自己去皮、晒干,补了整整一下午。还在上面铺了块厚棉垫——是李婶去年冬天织的,淡灰色,印着小钟表图案,每个钟表的指针都指向“12”,“李婶说,12点是一天的中间,代表日子平平安安,她织的时候,还特意问我老伴喜欢什么图案,说要织个讨喜的”。棉垫边缘缝着圈细花边,是李婶用钩针勾的,现在花边有点松了,马文才每次都会帮着理一理。
  
  她手里总攥着本“视力训练本”,是马文才用2020年的废旧挂历做的,封面贴了张他们年轻时的合照——1983年结婚时拍的,照片上的马文才穿着中山装,老伴穿着红衬衫,笑得很开心。训练本每页画着不同大小的钟表图案,最大的表盘直径有10厘米,数字是用红色马克笔写的,笔画粗得像小拇指,是马文才戴着老花镜画的;最小的表盘只有3厘米,数字是用黑色细笔写的,笔画细得像头发丝。马文才每天都会陪她认10分钟:“你看,这是12,长针指这就是12点,咱们从12点开始认,慢慢来,不急,上次你认了三天就记住12了,这次肯定也快”。认的时候,他还会用手指着数字,慢慢移动,像钟表的指针在走。
  
  有次老伴突然指着最小的表盘哭,眼泪滴在“12”字上,晕开一小片黑痕:“文才,我连12都看不清了,以后你修表,我连帮你递工具都做不到了,上次你让我递镊子,我把螺丝刀递过去了,还差点掉在你手上”。马文才赶紧蹲在她身边,用袖口擦她的眼泪,袖口是藏青色的,擦完留下淡淡的泪痕,他却不在意:“不怕,你能陪着我就好,递工具的活我自己来,你帮我看着表,别让灰尘落在上面,就是帮我大忙了。上次你帮我看着表芯,我才敢去厕所,不然表芯落了灰,又要重新洗”。他还把铺里的老钟表都摆在她面前,从最大的座钟到最小的怀表,一个个放在她手里,让她摸表盘的纹路:“你看,座钟的表盘是圆的,边缘有花纹;怀表的表盘是扁的,边缘是光滑的,以后你摸着手感,就知道是什么表了”。陪她认到夕阳西下,修表台上的机油都凉了,他却没顾上吃午饭,只给老伴买了个热馒头,自己啃了块早上剩下的凉馒头,凉馒头有点硬,他嚼了好久才咽下去。
  
  中午12点,他会锁上修表铺的门,锁是1986年的弹子锁,钥匙已经磨得发亮,齿痕都快平了,他每次锁门都要转三圈,确认锁牢:“里面的零件怕潮,上次下雨没锁好门,雨水飘进来,弄湿了一块老怀表的表芯,我烘干了三天才修好”。带老伴来杂货店买馒头时,他总会让老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台阶上还留着早上扫的落叶,他用脚把落叶拨到一边,“爷爷坐在这等着,别走开,阿婆买完馒头就回来”。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别跟陌生人走,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等马文才,他马上就来”,老伴点点头,挥了挥手里的鹅卵石,意思是“我等着”。
  
  有次下暴雨,雨点砸在铁皮棚上“噼啪”响,他正在给老伴喂药,突然想起修表铺的窗户没关严,拉着老伴就往铺里跑。裤脚全湿了,雨水顺着裤管往下滴,在地上留下一串水印,却先检查台面上的零件盒,用塑料布把零件盒裹得严严实实,裹了两层,才去关窗。窗户的插销有点锈,他用手掰了半天没掰开,最后用螺丝刀撬了一下才关上。回来时手里还攥着块被雨水泡软的馒头——是早上没吃完的,放在修表铺的抽屉里,他舍不得扔,说“泡点热水还能吃,扔了太浪费,咱们年轻时,连这样的馒头都舍不得吃,有次我和师傅修表到半夜,就分了一块干馒头,师傅还让我多吃点”。
  
  张奶奶总把攒的旧钟表拿来,用块蓝布包得严严实实,布角还打了个结,是怕路上掉出来:“文才,这些表你看看,能修就修,不能修你留着拆零件,别浪费,上次我把一块老闹钟扔了,你还说我可惜”。蓝布里面有1960年代的“马蹄表”,表壳上的漆已经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铜色;有1980年代的“海鸥牌”机械表,表蒙裂了道缝,是当年她儿子结婚时买的;甚至还有个掉了指针的老怀表,表壳上刻着“民国三十年”,是她公公当年用的。
  
  马文才都会坐在修表台前,用放大镜仔细检查每个零件,先看表壳有没有变形,再看表芯有没有锈迹,最后看齿轮能不能转动。能修的就修好,给张奶奶送回去时,还会用绒布包好,绒布是孙女的旧围巾,“奶奶您这表修好了,走时准,您戴着它,就像看见当年的日子,上次您说这表是您儿子结婚时戴的,现在修好了,您儿子回来也能戴”;不能修的就拆出能用的零件,分类放在小盒子里,盒盖是用废旧药盒做的,上面贴着手写的标签:“1975年闹钟齿轮,适用于上海牌,齿数18;1980年机械表游丝,长度1.5毫米,蓝钢材质”,标签上的字写得工工整整,怕自己以后记不清,还特意用红笔标了重点。
  
  李婶织了双灰色毛线手套,送他时顺带帮他缝修表铺的门帘:“你这门帘漏风,冬天修表冻手,我给你加层绒,暖和,上次我看见你修表时手都冻红了”。门帘是用李婶的旧被套改的,蓝底白花的布料,是1998年她女儿结婚时盖的,现在有点褪色,却依旧好看。缝的时候还特意留了个巴掌大的小口袋,“能放你的维修纸条,别总攥在手里,容易磨破,上次我看见你的纸条都快磨烂了”。李婶缝门帘时,马文才就在旁边帮着穿线,李婶眼神不好,穿针总穿不进去,马文才就帮她穿,两人聊着家常,从社区的新鲜事聊到年轻时的日子,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暖烘烘的。
  
  马文才戴手套时,会先把左手无名指上的铜戒指摘下来——那是师傅1986年传给他的,当时他刚出师,师傅说“这戒指跟着我30年了,现在传给你,戴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修表要守匠心,别贪快,别贪多”。戒指内侧刻着“匠心”二字,铜色已经变成深褐色,戒指圈被他戴得有点变形,却总被他用软布擦得发亮,修表时再戴上,说“师傅的念想,得贴着工具才安心,这样修表才不会出错,上次我没戴戒指,修表时就装错了个齿轮”。
  
  有次社区搞“时光展”,他带着老伴和街坊一起展出老钟表。展台上铺着他孙女的旧围巾,淡粉色的绒布上,摆着十几块修好的老钟表,每块表旁边都放着张小纸条,写着表的故事。老伴虽然看不清表盘,却能说出每块表的来历:“这块上海牌机械表,是文才给我修的第一块表,那年我30岁生日,他攒了半个月工资买的,当时要凭票,他托了同事才弄到,我戴了5年,后来给了我女儿,现在女儿又给了外孙”“这个老座钟,是我们结婚时买的,花了12块5毛钱,相当于他当时半个月的工资,有次家里停电,全靠这钟看时间,现在走时还准,比现在的电子钟还靠谱”。
  
  台下街坊笑着鼓掌,有个穿牛仔裤的年轻人举着手问:“阿姨,您记不清表盘,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这些事呀?”老伴摸了摸手里的鹅卵石,笑着说:“这些表藏着我和文才的日子,日子记在心里,比记表盘清楚,就像这石头,我天天摸,闭着眼睛都知道它的形状”。马文才站在旁边,红了眼眶,悄悄用袖口抹了把眼泪,袖口沾着的机油在脸上留下淡淡的印子,他却没在意:“没想到她还能记得这些,比记我的手机号还清楚,这些表没白修,日子也没白过”。
  
  傍晚收摊时,他会把修表工具一个个放回对应的凹槽,动作慢却精准,像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镊子要尖朝左,与凹槽边缘呈45度角;螺丝刀要柄朝右,刀头朝上;铜盘要放在凹槽正中央,每个小格对齐凹槽的刻度,“工具放对位置,下次用的时候才好找,就像日子,得理顺了,才能过得踏实,上次我把镊子放错了凹槽,找了半天,耽误了修表”。然后牵着老伴慢慢走回家,路过杂货店时,我有时会多给他个热包子,他却不肯要:“已经买过了,你留着卖吧,赚钱不容易,你还要供娃读书,上次你说娃要交学费,我还帮不上忙”,实在推不过,就会把包子掰一半给老伴,自己留一半,说“分着吃才香,就像咱们年轻时,有块糖都要分着吃,有次我和师傅修表赚了块桃酥,我们分着吃,师傅只吃了一小块,全给我了”。
  
  有次他拆张奶奶的老怀表时,手指被镊子尖扎破,渗出血珠,滴在表芯的齿轮上,齿轮上的铜绿被血染红,像朵小小的红花。他赶紧用嘴吸了吸,再用酒精棉擦干净,怕血渍粘在齿轮上影响走时,“这表太金贵,不能有一点瑕疵,张奶奶把它当宝贝,我要是修坏了,可对不起她”。却还是坚持把表修好才收摊,我递过去创可贴,他却笑着摆手:“小伤,机油能消毒,比创可贴管用,你看我这手上的疤,都是表芯给我盖的章,越多越说明我修的表多,上次师傅说‘手上没疤,不算真正的修表匠’”。
  
  二、齿轮旁的小忙碌与掌心的温度
  
  再次醒来时,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机油味——是刚摸过表芯齿轮的缘故,机油带着淡淡的松木香,钻进鼻腔,像回到了修表铺的清晨。我猛地睁开眼,台灯的光落在修表台上,泛着暖黄的光,台面上的淡粉色绒布托盘里,18个怀表零件按序号摆得整整齐齐,最上面的游丝泛着蓝钢的冷光。
  
  我坐在修表台前,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枚铜戒指,内侧的“匠心”二字硌着皮肤,有点痒,却格外踏实——这戒指的重量,是38年的时光沉淀;右手攥着把0.5毫米的细镊子,镊尖夹着根蓝钢游丝,游丝细得像头发丝,稍微用力就会弯成弧形,反射着台灯的微光,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游丝在镊子尖的轻微颤动,像生命的脉搏;身上穿着那件藏青色对襟褂子,领口沾着的机油味,是1978年上海牌怀表的味道——我变成了马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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