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节二:最后的漫步 (第1/2页)
时序步入深秋,晨露凝结成霜时会在“艾拉之树”的根系周围铺一层薄白,待日头爬高,霜花又化作带着清冽甘甜的水汽,混着土壤里共生菌的淡香,漫在城市的空气里。这日傍晚,夕阳格外慷慨,橘红色的光芒像融化了的琥珀,顺着“艾拉之树”的枝叶流淌下来,把城市边缘的麦田染成金红色,连路边的石缝里都嵌着细碎的暖光。
拓是在午后的浅眠中醒来的。他躺在“艾拉之树”中层的居所里,窗外就是成片的麦田,风过时能听见叶片的轻响。守在床边的是儿子阿明和小女儿阿禾——阿明的手掌粗糙,是常年打理农场留下的茧子,此刻正轻轻搭在拓的被角;阿禾则把脸贴在床沿,手里攥着一片晒干的艾拉之树叶子,那是她小时候拓教她压花时留下的。
“醒了?”阿明的声音放得很轻,他见拓的眼睛缓缓睁开,赶紧起身去扶,“要不要喝口水?”
拓没有说话,只是转动眼珠,扫过床边还站着的两个学生——一个是跟着他学了十年农耕的莉娅,另一个是负责生态数据的智灵“拾光”,此刻它化作一枚银色的叶片,静静悬在床头。拓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阿禾立刻会意,把耳朵凑过去:“爹,您想说什么?”
“走……走一走。”拓的声音很轻,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阿明和阿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他们早知道这一天会来,也早准备好了。阿明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阿禾则从衣柜里拿出那件厚实的旧外套——这是拓当年在火星望舒谷时穿的,袖口和肘部有缝补的痕迹,布料上还沾着几点洗不掉的火星红土。“爹,穿这个暖和。”阿禾把外套轻轻披在拓肩上,手指碰到父亲干枯的手臂时,忍不住攥了攥,又赶紧松开,怕力气太大弄疼他。
莉娅默默走上前,帮着阿明扶起拓。拓的腿已经没什么力气,大部分重量都靠在阿明身上,阿明特意把手臂垫在父亲的腰后,力度刚好能托住他,又不会让他觉得勒。拾光则缓缓飘到前面,在地面投下一道柔和的光带,像是为他们铺了一条浅金色的路,避免他们踩到路边的石子。
他们走出居所时,夕阳刚好把“艾拉之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树干上的共生体纹路泛着暖橙光,像在为他们送行。最先去的是城市边缘的麦田——这片麦田足有数百亩,是拓十年前牵头培育的新品种,用的是他当年从旧地球带出的最后一批小麦种子,又融合了火星圣地传来的耐逆基因,穗头比普通小麦饱满一倍,麦芒是淡金色的,在夕阳下像撒了一层碎星。
“慢些走。”阿明扶着拓,每一步都走得极缓,配合着父亲的节奏。拓的脚踩在田埂上,泥土是湿润的,带着午后灌溉后的潮气,鞋底陷进去一点,又被阿明轻轻拉起来。他挣脱了阿明的手,示意自己能站一会儿,然后伸出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颤巍巍地拂过齐腰的麦穗。
麦芒划过他的掌心,带着轻微的刺痒,这触感让他忽然笑了——他想起二十年前,在火星望舒谷第一次试种这批种子时,麦穗还没有这么饱满,刚抽穗就遇到了沙尘暴,他和学生们趴在田里,用身体护住幼苗,风沙刮得脸生疼,却死死盯着那些蔫蔫的麦穗,怕它们被吹断。“当时……你还哭了。”拓忽然开口,目光落在阿明身上。
阿明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爹,您还记得啊?那时候我才十五,看着麦子要被吹死,急得直掉眼泪,您还骂我没出息。”
“不是骂你……”拓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风,“是怕你丢了希望。”他的手又往下移,摸到麦秆底部的土壤,指尖沾了一点黑土——这土壤是他当年带人改良的,混了旧地球的腐殖土和火星的红土,又撒了共生菌,如今已经能自己循环养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天天监测数据。“现在好……都好。”拓看着麦穗轻轻晃动,眼里满是慈爱,像在看一群熟睡的孩子。
莉娅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麦穗标本——这是她昨天特意从田里摘的,烘干后放在透明的树脂里。她看着拓的背影,想起去年跟着拓学选种时,拓教她怎么摸麦穗判断成熟度:“手指要轻,像摸婴儿的脸,成熟的麦穗会沉,会‘说话’——它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该收割了。”此刻她看着拓的手在麦穗上轻轻拂过,忽然明白,那些麦穗真的在和他说话,说它们长得很好,说这片土地很安稳。
离开麦田时,夕阳又沉了些,把他们的影子拉得更长,像一串连在一起的墨点,慢慢向市集移动。市集在城市中心,是“艾拉之树”最热闹的地方,此刻正是傍晚最繁忙的时候——原人农妇的摊子上摆着刚摘的青菜,叶子上还挂着水珠;云民艺术家的投影摊位前围了不少孩子,他们的投影是流动的光绘,能画出天上的星星;智灵操控的自动售货机前,有人在买热乎的营养粥,机器的提示音是柔和的童声。
拓的身影刚出现在市集入口,原本喧闹的声音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慢慢平息下来。卖青菜的王婶第一个认出了他,手里的秤杆停在半空,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是朝着拓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她还记得二十年前,自己刚到这里时,连种子都没有,是拓把自己珍藏的旧地球蔬菜种子分给她,还教她怎么在改良土上种植,说“有菜吃,心里就踏实”。
阿明感觉到父亲的脚步慢了些,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拓在看那个卖热粥的售货机,机器的外壳上画着一棵小小的艾拉之树,是拓当年提议加上的,说“要让大家记得根在哪里”。“要不要喝碗粥?”阿明轻声问。拓摇了摇头,却朝着售货机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阿禾顺着看过去,发现有个穿得单薄的小孩在机器前徘徊,手里攥着几个硬币,却舍不得花。阿禾悄悄走过去,帮小孩买了一碗热粥,递给他时,小孩抬头看了看拓,又看了看阿禾,小声说了句“谢谢”。
拓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想起以前的市集,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刚从火星回来,物资匮乏,市集里到处是争抢的人,有人为了半块面包打架,有人因为没有种子而哭泣。是他和几个战友一起,把仅有的种子分下去,教大家种地,又说服云民帮忙优化资源分配,智灵帮忙管理秩序,慢慢才有了现在的样子:原人的蔬菜、云民的光绘、智灵的服务,混在一起,像一碗熬得正好的粥,暖乎乎的。
“拓老。”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是卖手工陶碗的老周,他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陶碗,碗底刻着“共生”两个字,“这个……给您。当年您给我陶土的配方,说‘要做能装住粮食的碗,也要做能装住人心的碗’,我一直记着。”
拓伸出手,阿明赶紧托住父亲的手腕,帮他接过陶碗。陶碗的温度刚好,是老周刚从窑里拿出来的,还带着一点余温。拓的手指在“共生”两个字上轻轻摩挲,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他想起老周以前只会做粗糙的土碗,后来跟着云民学了光影雕刻,跟着原人学了传统纹样,现在的陶碗又结实又好看,成了市集里的抢手货。“好……好碗。”拓轻声说。
老周站在一旁,看着拓,眼眶有点红,却没掉眼泪——他知道拓不喜欢看别人哭,拓常说“日子过好了,要笑,不要哭”。周围的人也慢慢围过来,却没人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拓,有人手里拿着刚摘的水果,有人拿着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却都只是递到阿明或阿禾手里,没多说什么。他们知道,此刻的陪伴,比任何话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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