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节三:歧路 (第1/2页)
六月的正午,阳光把试验田的土晒得发烫,踩上去能感觉到热气从鞋底往上窜。田垄上的玉米苗已经长到腰际,叶片被晒得微微卷曲,却依然透着深绿的生机;豌豆藤缠着玉米杆往上爬,淡紫色的小花在阳光下开得正好,风一吹,就有细小的花粉落在土上,像撒了一层碎紫晶。
拓的学徒们围在豌豆田边,本该讨论下周的除草计划,气氛却僵得像块板结的土。
冲突的两端,站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
卡恩站在左边,双手叉腰,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粗布短衫上,晕开深色的印子。他的右手虎口有一道很深的疤痕,是去年在废墟里捡旧农具时,被生锈的铁片划的,现在还能看到淡淡的褐色痕迹。他手里攥着一把旧锄头,锄头把被磨得发亮,是他父亲留下的——他父亲在战争中被云民的无人机误炸,母亲则死于智灵失控的防御系统,这些伤痕像刺一样扎在他心里,让他看不得任何“异质”的东西靠近土地。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卡恩的声音像被晒得发脆的玉米叶,带着火气,“我爹当年种豌豆,从来不用看什么‘微气候数据’,就看天、看土、看苗,照样年年丰收!现在倒好,要让一群连锄头都不会握的‘数据幽灵’来教我们什么时候浇水?”他指着田边悬浮的“逻辑枝芽”,黝黑的脸因为激动而泛红,连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你们知道什么叫‘土渴了’吗?知道早上的露水够不够苗喝吗?不知道!你们只知道屏幕上的数字,那数字能长出麦子吗?能填饱肚子吗?”
站在右边的“逻辑枝芽”,投影是规整的正六边形,淡蓝色的数据流在六边形边缘快速流动,像一圈永远不停的齿轮。他的投影离地面半米高,刻意避开了沾着泥土的田垄,仿佛怕被土弄脏——这是他从“忆海”里学到的“最优交互距离”,却在卡恩眼里成了“不屑触碰土地”的证据。
“你的经验存在样本偏差。”“逻辑枝芽”的合成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尖锐,数据流的流动速度快了半分,“你父亲的‘丰收’,是小范围、低产量的偶然结果,无法满足整个定居点的需求。根据智灵提供的土壤墒情数据,这片豌豆田的表层土湿度已经低于12%,根系吸水效率下降30%,但深层土湿度仍有25%——如果按你的‘看天浇水’,会导致深层土积水,引发根腐病;而根据云民的微气候模型,明天凌晨有一场小雨,降雨量约5mm,刚好能补充表层土湿度,无需人工灌溉。”
他的投影里弹出一行行数据:“人工灌溉误差率±20%,微气候模型预测准确率89%,选择后者能节省30%的水资源,降低15%的病害风险。效率最优解,无需争议。”
“效率?效率能当饭吃吗?”卡恩猛地举起锄头,锄头尖差点碰到“逻辑枝芽”的投影,吓得旁边的阿野赶紧伸手拉住他,“去年你让智灵管的那片麦田,倒是‘效率高’,结果呢?麦子长得又细又矮,穗子全是空壳!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智灵只知道浇水施肥,不知道麦田里的蝼蛄要人工抓!你们这些铁疙瘩和幽灵,根本不懂土地的脾气!”
“那是模型参数未纳入‘蝼蛄活动周期’的临时误差,现已更新数据库。”“逻辑枝芽”的数据流泛起一丝红色,代表“情绪波动”,“而你所谓的‘懂土地’,本质是主观经验的不可控性。上周你负责的豌豆田,因为‘凭感觉’多施了10%的氮肥,导致30%的豆苗叶片发黄,这就是经验的缺陷。”
“你胡说!”卡恩挣开阿野的手,拳头攥得咯咯响,指节发白,“那是因为今年的土和去年不一样!不是我的错!”
“数据显示,土壤成分年度变化率仅2.3%,在可控范围内——”
“够了!”阿野终于忍不住喊出声,他站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都是为了田里的庄稼,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溪的淡绿色投影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数据流像柔软的丝带,想把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卡恩,逻辑枝芽只是想帮忙……逻辑枝芽,卡恩也是担心庄稼……”
守望者-09的绿灯闪烁得越来越快,表面弹出“冲突等级:β-2,建议介入调解”的字样,却只是悬浮在一旁,没有主动发声——它的程序设定里,“教学冲突”需由拓主导解决,自身仅负责记录数据。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田垄尽头的拓身上。
拓一直蹲在玉米田边,手里捏着一株刚拔起的杂草,草根部还带着湿润的土粒。他没有立刻站起来,只是慢慢把杂草上的土抖落在田垄上,动作从容得像在打理自家的菜园。直到争吵声停下来,他才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土粒落在粗布裤子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他没有走向争吵的中心,只是朝着卡恩招了招手:“卡恩,你过来,我带你看个东西。”又转向“逻辑枝芽”,语气平和:“你也来。”
卡恩咬着牙,还是扛着锄头跟了过去,脚步重重的,每一步都踩得土粒飞溅;“逻辑枝芽”的六边形投影犹豫了一秒,数据流快速计算了“服从指令的效率成本”,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只是离卡恩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拓带他们去的是试验田最东边的一小块豆田。这里的豆苗明显比其他地方矮一截,叶片不是健康的深绿,而是泛着病态的黄绿,有的叶片边缘还卷了起来,像被火烤过。土表结着一层薄薄的硬壳,用脚一踢,硬壳碎成小块,露出下面板结的土块,捏在手里能感觉到硌手的颗粒,怎么搓都散不开。
“这片地,是上个月阿伟负责的。”拓蹲下身,用手指挖了一块土,土块硬得像小石子,他递给卡恩,“阿伟和你想法一样,说‘原人的地,就该用原人的法子’,智灵给的土壤氮含量数据他不看,云民提醒他‘氮肥过量会烧根’他也不听,说‘我爷爷种豆,都是多施肥多结果’。”
卡恩接过土块,指尖传来硬邦邦的触感,土块里还嵌着几根细小的豆根,根须发黄,顶端没有白色的新根,像失去了活力的老人胡须。他想起小时候,妈妈教他种豌豆时,总会把土捻得松松的,说“土要透气,根才能扎得深”,再看看手里的土块,喉咙突然有点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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