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79章 番外一 叔嫂:赐酒 (第1/2页)
他的声腔使我头皮发麻。
我在军中十余年,在他身边三年,在北地十六年,这四十余年从来没有过头皮发麻的时候。
除了襁褓藏身水缸,如果那时候也会头皮发麻。
是,若不敢,何故带兵来。
为何!
腊月的天有多冷,晋阳在北地偏南,虽远不及北地荒寒,仍然天凝地闭,雪虐风饕。
就是在这么冷的天里,我竟在王兄的呵斥中,生了一层薄薄的汗。
我不该忘记王兄有强大的特务网。
元年六月,王兄才南面称尊几日,人犹在晋阳足不出城,朝夕之间就端了燕国蓟城,就叫蓟城朝堂颠覆,天崩地坼。
不该趁他“驾崩”,就蠢蠢欲动,以为晋国也要改朝换代。
侄子们虽小,但侄子仍是大宗,是君。
我虽为叔父,但叔父仍是小宗,是臣。
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棋手,动辄搅弄风云,即便果真病重,也必定要先一步布好晋国这盘大棋,给她,还有她的孩子们铺好所有的路。
我在他身边三年,眼睁睁看着他如何把诸国政客玩弄于股掌之中,怎么临到自己,就行险侥幸,忘得一干二净。
他的手重重地拍着厚重的棺椁,把棺椁拍出沉闷的声响。
沉闷,然骇人的心神。
目光阴冷,等着我回话。
答案是部将早就为我寻好的,看起来名正言顺,入情入理,“臣弟怕晋阳出事,冒死带兵,拱卫王畿。”
他扼着我的下颌,迫我抬起头来。
我们堂兄弟原有四五分像,我虽小他两岁,然在北地这么多年,饱经日炙风吹,看起来比他还要年长上几岁。
他还是那么年轻,年轻却面色发白。
然他的力道多大,大到绝不是将死之人。
他扼得我下颌将碎。
那双凤目是旁人不敢正视的,威烈,霸道,凌厉,杀气凛凛。
这样的一双凤目此刻审视着我,此刻,我亦不敢正视。
岁暮天寒,我在他掌心之下兀然打了一个冷战。
若说,我从大明台前殿出来,也许还有因了她去而复返的可能。
那么,见过了王兄,这样的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晋昭王谢玄,是我一辈子也不能反叛的人。
不能。
也不敢。
手一松,他到底放开了我,放开我,却吩咐一旁的谢砚,“太子,为安北侯赐酒。”
他不再叫“伯辅”了,开始称我的封号。
不提字,便是不再把我看作手足。
便是不论手足,只论君臣了。
臣子造反,罪该万死。
王兄要杀我。
要太子赐我毒酒。
我只要向城外的兵马发出信号,他们即刻就会杀进宫门,杀进大明台。
也许我在他们杀进宫前就会死,但也必在死前,将这晋阳的宫城闹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可我没有。
我心中怅然一叹,阖上双目,等这一杯毒酒。
我来了,她看见了,她的手曾温柔地抚过了我的脸颊,她知道我在北地受苦,也心疼我受过的苦。
我没有什么抱憾,知自己已是必死。
没什么可惶恐的,也没什么可叹惋的。
我这一生,与北地一样苦寒的一生,可以画上最后的句号了。
我不想再回雁门成日看见鲁阳,也不想每日再跑去山顶看那些女人种树。
那里只有短暂的春光,连夏天都那么凉,我看够了那里终年不变的雪山,白茫茫的一片,白得人心灰气丧。
我听见我的侄子往觞中斟酒,在酒断流之前,我还在后殿中活着。
我闭目感受进殿的大雪,感受风里翻飞的白练,感受百步之远她的气息。
此刻,她又在想什么呢?
可还披着火狐大氅,还坐在炉边,与我一同感受这昭王十七年腊月的雪瀑呢?
她可知道适才那一见,即是永久的告别了么。
后世如何盖棺定论,自有后世去评说,我谢伯辅这一生,到底不算白活。
北地的兵马还在风雪里等我,临了在晋阳扑腾一遭,闹得惊心动魄,声势浩大。
若在往后余生,她偶尔也会想起我来,想起十七年的闯宫,想起那发了黑的凤钗,想起我每年都会送来的狐裘大氅,这样的时刻不需太多,偶尔,足矣。
我在催命一般的斟酒声中,已经平静如止水。
不再会了,明德。
不再会了,雁门。
不再会了,晋国荒寒的北地。
我在这酒声之中听王兄问,“孤今日传位太子,你可愿跪拜新君。”
新君是她的长子,是我的侄子,我已死罪难逃,岂会不愿。
我没有睁眼,定定地回话,等待君王发落,“臣,不敢有二心。”
这殿内忽而一静,是酒声停了下来。
听见王兄说话,“太子就在这里,你,叩首吧。”
他的声音低沉冰冷,不念一点儿过往的情意,这样的声腔,他向来只面对政敌和异族。
藏身白练后的甲士还在极近的位置,我从军多年,在修罗场也摸滚打爬多年,我熟知被人凝视、逼近、围捕的感觉。
我睁眼望新君,新君幼时曾光着屁股追着我跑,我曾扣着他的小胳膊,将他高高地举起,教他舞剑,张弓,带他骑马,射箭,他从前那么小,我一抬手,轻易就能把他提溜起来。
这孩子如今竟这么高,与他的父亲好似一个模子雕刻。
他立在那里,一手持着酒樽,一手捏着酒盏,居高临下地望我。
那毒酒正是为我所备。
他与他父亲长着一样的凤目,他父亲看人,惯是居高临下,他也一样,与他父亲的神态都那么相仿。
只是这双年轻的凤目之中,比他父亲多了一份仁慈。
一半霸主,一半仁君。
一半承袭父亲,一半来自母亲。
法儒二家原也能在一人身上融合得完美无缺。
晋国要称霸北方,一统天下,君王就得是霸主。
要治国安邦,建承平盛世,君王就得仁政爱民。
他立在王兄身边,他的冕珠也在面前轻晃,他垂眸睨我,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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