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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五章 这里的路,这里的人

第八六五章 这里的路,这里的人 (第2/2页)

“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另一位老到不成样子的老头,暴跳如雷地骂道:“李家是以炼丹一道,才在这虚妄村立足的!其家中子嗣,每次走离乡路外出,那各个都跟土财主一样,身上不知藏了多少稀有丹药,逢人就送。你要知道,这是他们生存之根本,而我尹家靠着神典补天方,就已将他们逼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你想想,若是我们在与赵家强强联合,那他们还有活路吗?!”
  
  “真要那么干的话,老夫敢断言,这尹赵两家的药坊还没等开起来,他们李家的快刀,就已经砍到我们脖颈上了!今天也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一对一的死斗,更不会只有一口青铜棺现世了!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先铲除我们!而赵家呢?你确定他们会为了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地血拼吗?”
  
  这暴躁老头的话,就如惊雷一般在议事堂内炸响,令其余人皆是低头沉默,无从反驳。
  
  “不交丹方是对的,发展也是对的。如果没有这些年的日进斗金,我族中的老人,又怎么可能接连突破品境桎梏,从而迈入更高?不发展,便要一直弱小;而发展,则必然会威胁到他人,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暴躁老头叹息一声,摇头道:“我们已经做了很多了,更是提前算到了李家想要死斗,而非全族以命相拼。甚至……阿弘也藏拙许久,透出了不会炼丹的谣言。只可惜……那李泰山确实是个大才,在丹道一途的造诣,也远超我们的想象。”
  
  “输了,就是输了。从头再来就是了。”
  
  尹家一位中年人听到这话,目光空洞地呢喃道:“补天方输了,嫂嫂们也输了,里子面子都没了,这从头再来,又谈何容易啊?!”
  
  “莫要说一些丧气话。机缘被夺,我尹家后人再去争取便是了,至于……!”有一位年轻人想要反驳。
  
  “不要吵了。”
  
  就在这时,坐在首位上,一直没有吭声的尹弘,只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声音沙哑道:“你们可知……为何那李泰山在加注时,不要我的性命,却要我的女人吗?”
  
  堂内众人,闻言沉默。
  
  “因为即便杀了我,咱们尹家也并未伤到元气,依旧能在这虚妄村立足;但赢了我的女人,却能令尹家尊严尽失,根本没脸在这虚妄村继续苟活。”尹弘稍作停顿,一针见血道:“全族相拼,他们李家也要付出极重的代价。所以,若想将我们彻底铲除,那最好的办法……就是驱离,让我们自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地逃离这里。”
  
  “他赢了,也做到了。”
  
  尹弘目光有些空洞,轻声道:“死斗一事,关乎到全族兴衰,我败了,自也没脸再担任尹家族长了。我只以尹家子嗣的身份给出几条建议。其一,若想族中子嗣,今后能抬起头做人,那便全族外迁,离开虚妄村。”
  
  “其二,走之前,要体面。将丹院的佣工遣散时,要结清所有俸禄,不能拖欠分毫。总之,该还的人情要还;该记住的大仇,也要记住。”
  
  “其三,要选出新的族长。这离乡路尚未开启,此刻若想离开虚妄村,那只有走九死一生的征伐路。若走此路,我尹家要牺牲一些高品长辈,燃尽自身,联手开天路。这或许要死很多人……也或许尹家自此一蹶不振。事关重大,须新的族长尽快做出决定。”
  
  “话已至此,老夫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尹弘站起身,双眸扫过堂中的至亲,腰板笔直道:“当年全族迁入虚妄村时,我尹家只有一百余人,且三品娃娃过半……那时先祖们为了一个离乡路的名额,接连向一人发起三次挑战,且三次全败,均是命丧黄泉的下场。而后,我尹家之人在这虚妄村中干着最低微的差事,繁衍生息,历经二百余年的韬光养晦,才缓缓壮大族群。等我长大后,接过族长之位,父亲跟我说……你手里握着的这份权力很重,是几代人才积累出的希望,你要竭尽全力地带着大家,搏出一个充满希望的前程……!”
  
  “两次入离乡路,数十年未归……于绝地得天方,于烈焰焚身中得离火。我拿着这天大的机缘,站在回乡的路上,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老子可一定不能死啊,因为我手里握着的就是父亲说的那个前程。”
  
  “但……我还是让他失望了。我没做好,我让几代人的努力终结在了今日。”
  
  尹弘凝望着至亲,缓缓弯腰鞠躬,一字一顿道:“但……我尽力了。”
  
  堂内无声,一众至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瞧着尹弘满怀愧疚地转身离开。
  
  ……
  
  不多时。
  
  尹弘走到自家内院的门前徘徊,却久久都未能跨过门槛,走入家中。
  
  在这一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那些“女人”,只感觉到屈辱,迷茫,羞愤难当……
  
  “议完事了?”
  
  就在这时,正妻叶红棉体态端庄地走出厅堂,就宛若寻常一般地招呼道:“药粥煮好了,吃早饭吧。”
  
  尹弘稍稍怔了一下,才迈步跨过门槛,走入厅堂。
  
  室外,一缕缕明媚的阳光,飘入堂内,映射出一片金黄,方桌上摆放着糕点、药粥、小菜,皆是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这厅堂里的一切,瞧着都与往常的早晨一样,充斥着一股幽静祥和的温馨之感。
  
  尹家经营着药坊,所以在伙食上也拥有着一定的便利。尹弘在修道一途上,更注重神魂的滋养,所以,他每天吃的东西,都是经过特殊泡制的,也是正妻叶红棉亲手做的。
  
  他习惯了吃这些东西的味道,她也信不着那些下人。
  
  叶红棉亲自为他盛了一碗粥,而后放在他面前,弯腰坐下。
  
  尹弘目光空洞,体态僵硬。
  
  “吃吧,不然都凉了。”叶红棉伸手拿起一块糕点,率先动筷。
  
  尹弘不敢与她对视,只低着头,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着药粥。
  
  “刚刚她们都来了,有嚎啕大哭的,也有撒泼打滚的……唉,你不容易,女人们也不容易啊。后院的那群小崽子一个个喊着娘……听得人心都快碎了。我把她们骂了一通,这会就都回去了。”
  
  叶红棉声音清脆而又平稳地说着。
  
  “……!”尹弘顿住,头低得更低了,双眼红得仿佛都已渗出了血。
  
  “她们……可能也怕见到你吧。”叶红棉补充了一句。
  
  “……!”
  
  尹弘咬着牙,只仰面往嘴里灌着粥,依旧没有回应。
  
  话到这里,夫妻二人便无声地吃着早饭,不再交流,只是不可避免的会听到内院周遭之中,那不绝于耳的哭声传来。
  
  一顿早餐吃完,叶红棉缓缓起身,走向卧房。
  
  尹弘瞧着她,嘴唇嚅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行至卧房门口,她转过身,娇躯轻颤,轻声问道:“老尹,你还能把我们赢回来吗?!”
  
  厅堂静谧,尹弘在桌下攥着双拳,双眼泛红道:“不能。”
  
  “自古都说,这女人呐,就是男人的脸面。”叶红棉瞧着他,有些自嘲地笑道:“呵呵,即便你能把我们再赢回来,这脸面也丢光了,一辈子都要被别人戳脊梁骨。我们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也要永远被人嘲笑。”
  
  “你们不是脸面,你是我的妻子。”尹弘声音颤抖道:“我以为……我可以胜他。”
  
  叶红棉稍作停顿,依旧笑道:“既是夫妻,便为同体。你养家糊口,我护你脸面。这些年……我真的过得很好,很好。”
  
  话音落,她转身走入卧房。
  
  尹弘呆呆地坐在那里,望着厅堂内熟悉的一切,顿感天旋地转。
  
  半刻钟后,叶红棉穿上衣柜中最得体,最明艳的华服,体态端庄,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卧房。
  
  堂外,二十余名女眷汇聚,她们或是搂着自己的孩子,或是表情崩溃地瞧着尹弘痛哭。
  
  叶红棉穿过厅堂,走向室外,而后头也不回地唤着尹家的女眷离开了这座大院。
  
  当这群女人穿着华服,走过虚妄长街时,无数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吃瓜群众,登时蜂拥着围聚,或是冲着她们面露猥琐的指指点点,或是心中善意的摇头叹息。
  
  她们穿过李家丹院,站在了前堂外。
  
  前堂二楼,李泰山隐疾复发,正剧烈地咳嗽着。
  
  李小胖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这一幕,登时跳脚道:“来了,尹家院中的女人来了!二伯,我这便替你下去接她们。”
  
  “咳咳咳……!”
  
  李泰山咳嗽了两声,摆手道:“不急,再看看。”
  
  前堂门外,李家的子弟瞧着这些婀娜多姿的尹家女眷,而后纷纷笑着让开了一条路,目光充满玩味之色。
  
  “请吧,诸位娘子!”
  
  李家的一位中年人,言语调笑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女眷前侧,叶红棉没有再迈步,只抬头看着高耸的古楼,体态端庄地行礼道:“这屋,我们姐妹就不进了。”
  
  “这话是何意?!死斗前定下的规矩,现在却不认了?”那位中年人挑眉喝问道。
  
  “我等姐妹能在指指点点下,迈步走进这个院,就不会不认这个规矩。”叶红棉瞧着二楼,一字一顿道:“进李家大院是信守承诺;止步于前堂是好女不做赌注,不甘于沦为玩物,更不可能令自己的后人塌了脊梁!”
  
  话音落,叶红棉挑眉回头,看向身后一众女眷,咬着银牙道:“我不逼你们,就只说一句话。走进这个门,能活,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后人,我们自己……却都要生不如死!”
  
  她缓缓自袖中拔出一把匕首,歇斯底里地吼道:“李泰山,你听好了!”
  
  “我是尹弘的妻子,更是我孩子的母亲,绝不可能更名为李氏!”
  
  “今日借你门前三尺地,以赤血染红砖,兑现死斗之约!”
  
  “噗嗤!”
  
  声音回荡,叶红棉反攥着匕首,竟直接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赤红的鲜血,流过华服的衣襟,她涌动着一身黑气,自碎星核,化道在了李家门前。
  
  “刷刷刷……!”
  
  死一般的安静过后,尹家剩下的二十余位女眷,也全部从袖口中抽出匕首,自刎当场,自行化道。
  
  没有一人求饶,也没有一人苟活,穿着华服走进李家的前堂。
  
  李小胖俯视着满是赤红的地面,目光逐渐扩散,周身顿感冰冷。
  
  他此刻才十三四岁,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再加上李尹之争已久,所以他心中十分痛恨尹家,可脑海里也从未想象过今天的这幅景象。
  
  他有些懵,甚至有些同情、愧疚……
  
  李泰山坐在那里并未起身,只问着族中后辈:“你们可知,为何他尹家能把我们逼到这个境地吗?”
  
  无人回应。
  
  “因为他们不光有野心,还有骨气,还很团结。”
  
  ……
  
  尹家祠堂,昏暗,静谧。
  
  殷弘盘坐在蒲团上,双眼瞧着紧闭的正门,幽幽传音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走吧。”
  
  “父亲……!”尹平跪在祠堂外,嚎啕大哭。
  
  尹弘听着他的声音,面色凝重,声音低沉道:“忍住你的眼泪,这里没人会同情你,可怜你,你的懦弱和无能只能换来其他人的讥笑。我独自在离乡路外拼杀了数十载,每次濒临绝境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我要是一条野狗,那家里就还有一群狗崽子需要我的照顾。我不能死,我要回去……!”
  
  “如今,你们都长大了,也有自己的狗崽子了,而今往后……我也不能再护着你们了。为了你自己的狗崽子,走吧……再走一个数百载岁月,再走一个兜兜转转,而后再回到这里,告诉那些早都遗忘了尹家的人……你叫什么,你是谁。”
  
  “而后没有父子之间的看法相争了,有的只是你独自上路,独面一切。”
  
  “走吧,走吧……!”
  
  他疲惫地回应着,驱赶着,最终也没有再见那最疼爱的儿子一面。
  
  一步一叩首的声音远去,殿外重归宁静。
  
  尹弘坐在蒲团上,抬头凝望,穿过天井,直面苍穹烈阳。
  
  他在炙热的阳光中,似乎见到了一条闪烁着金光的大路,那是一条所有人起点都一样的希望之路,有残酷,有血腥,但也有着公平。
  
  那条路,是所有野狗的来时路。
  
  他缓缓闭上眼眸,涌动一身黑气,汇聚丹田,碎裂星核。
  
  他不可能只让自己的女人独挡风雨,更不可能成为一个懦夫,苟活于世,被人讥讽地活下去,那样也对不起走过的来时路,以及经历过的一切。
  
  他认了,也化道自尽在了尹家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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