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古卷解码 第三章:地图疑踪 (第2/2页)
郑总监眉头紧锁:“你是说……他们的图和我们的图,各有缺失,互有补充?”
“正是。”周书记官眼中闪着光,“总监,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浩渺大洋,非我一家在航行。天方人、佛郎机人(泛指欧洲人)、乃至更远的不知名国度,皆有其舟船,其海图。我们的图虽详,亦非全知。”
“你想怎么做?”
“下次出航,可否允我专门携带画师、书记,沿途不仅记录我方所见,亦设法搜集他国海图,询问他国舟子,博采众长?”周书记官语气恳切,“海图如拼图,一人一片,凑齐方见全貌。若能将天下海图汇于一卷,则后世航者,无论华夷,皆受其惠。”
郑总监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寒风夹着雪片灌入,吹得炭火盆火星四溅。远处,宝船的桅杆直指灰蒙蒙的天空。
“你知道朝廷里那些声音吗?”郑总监背对着他,“说下西洋劳民伤财,说与外夷交往有失体统,说海禁方是国策。”
“卑职知道。”
“你这想法,比下西洋更‘危险’。”郑总监转过身,目光如炬,“你要的不是大明独有之秘藏,而是天下共享之知识。这在有些人眼里,是资敌,是愚蠢。”
周书记官跪下:“卑职只知,海路凶险,多一分知识,少十分死伤。今日之夷狄,或为明日之友邻。知识如光,照一人与照百人,其光不减。若因吝啬而藏之,致使后来者重蹈覆辙,葬身鱼腹,非仁者所为。”
值房里只剩下炭火噼啪声。
许久,郑总监扶起他:“此事我准了。但须秘密进行,所有搜集之图,先不入官方档案,由你私藏。待……待时机成熟,再作计较。”
“谢总监!”
“还有,”郑总监压低声音,“你方才所说拼音符号,务必详加记录。我总觉着,那些远方之人,迟早会来。知己知彼,早做准备不是坏事。”
周书记官郑重行礼。
窗外雪更大了,覆盖了船厂,覆盖了长江,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暂时掩埋。
但有些东西是雪掩埋不了的。
比如已经绘在地图上的航线。
比如刚刚播下的念头——知识当共享,海图当互补。
比如文明对未知世界那种本能的好奇与探索欲。
这间温暖的值房里,两个明代官员在1433年冬天讨论的事,在本质上,与五百年后那间图书馆里学者们面对的问题,并无不同:
我们知道什么?
别人知道什么?
如何让知识流动起来,拼出更完整的世界图景?
只是,历史的洪流将会冲散许多美好的初衷。
这张汇集了七下西洋经验、并渴望吸纳他国智慧的海图,其命运将在不久后迎来剧变。
而那时,遥远的欧洲,一场被称为“文艺复兴”的知识复兴运动,才刚刚萌芽。他们急需来自东方的“光”,来照亮自己漫长的中世纪黑暗。
【现代线】
当晚,“求真论坛”首次秘密会议。
地点在西山一处不起眼的疗养院小楼。经过三道门禁,陈思源、林薇、沈教授、郑师傅、雷总、韩先生,以及吴老,围坐在一张长桌前。所有人的手机和电子设备都放在隔壁房间的屏蔽箱里。
沈教授先发言,简要介绍了地图项目的发现和计划。
轮到林薇时,她通报了基因论文已投稿《自然·遗传学》的消息。
“这将是一颗重磅炸弹。”韩先生沉吟道,“国际学术界对这类研究非常敏感。我建议,论文正式发表前,我们要准备好应对方案:包括可能的学术争议、媒体误读、甚至政治化攻击。”
“我已经在准备FAQ(常见问题解答)和科普材料。”林薇说,“重点强调研究的科学性和中立性,避免被贴上‘民族主义’标签。”
“但标签一定会来。”雷总插话,“我从舆情监控软件看到,最近海外一些论坛已经开始讨论你们的论文题目,猜测内容。已经有人开始带节奏,说这是‘中国版种族科学’。”
陈思源感到一阵寒意。学术研究一旦卷入意识形态斗争,就再难纯粹。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维度、彼此支撑的证据链。”吴老缓缓开口,“基因证据证明血脉连续性,地图证据挑战地理发现叙事,接下来……”他看向郑师傅,“手艺传承这边,有进展吗?”
郑师傅从脚边提起一个帆布包,小心翼翼取出一个用软布包裹的物件。打开,是一个黄铜制造的复杂机械部件——大约手掌大小,由齿轮、连杆、曲轴构成,表面有手工打磨的痕迹,泛着暗金色的光泽。
“这是……?”陈思源凑近看。
“按沈教授给的明代《军器图说》里一张模糊图纸,俺试着打出来的。”郑师傅语气里透着自豪,“叫‘自转钢轮’,是火绳枪点火装置的一个改进型。图纸上说,用这个代替火绳,不怕风雨,击发更快。”
他轻轻拨动一个小扳机,内部齿轮“咔哒”转动,带动一个钢轮高速旋转,与一块燧石摩擦,迸出一串火花。
“能用!”雷总眼睛一亮。
“能用,但有个问题。”郑师傅挠挠头,“俺打的时候发现,图纸上几个齿轮的齿比设计,非常……非常巧妙。不像是随手画的,更像是有精确计算过的。俺用游标卡尺量了,齿数都是质数,互相咬合传动比特别顺滑。这设计思路,比俺见过的十九世纪欧洲机械图纸不差,甚至更简洁。”
沈教授立刻问:“图纸标注尺寸了吗?”
“标了,但用的是明代工部尺。俺换算成毫米,发现公差极小。”郑师傅说,“更怪的是,这种齿比设计,在后来清代、民国的机械书上,完全消失了。就好像……这技术凭空出现,又凭空没了。”
“不是凭空出现。”韩先生忽然开口,“我最近调阅了一些解密档案,关于建国初期从苏联接收的‘旧日本关东军技术资料’。里面有一批图纸,标注是‘满洲国奉天兵工厂仿制欧洲先进枪械’。但我对比发现,其中一些核心机构设计,与明代《军器图说》里的东西,有高度相似性。”
房间里安静下来。
“您的意思是……”陈思源心跳加速。
“我的意思是,技术转移的路径可能很复杂。”韩先生措辞谨慎,“明代的技术,可能通过某些渠道(比如传教士、走私商人)流到了欧洲,被吸收改进;然后近代又随着殖民扩张和日本侵华,以‘西方先进技术’的面貌传回东方。但在这个过程中,源头被刻意模糊甚至抹去了。”
“这就是李约瑟难题的另一个侧面。”沈教授深吸一口气,“不仅问‘为什么中国近代科技落后’,还要问‘中国古代科技究竟去了哪里’。”
讨论持续到深夜。地图、基因、手艺、档案……碎片开始拼接。
会议结束前,吴老说:“下周,我会带思源和薇薇去一趟故宫地库。那个黑漆木匣,GJ1951.0743号,上级已经批准进行‘预研究评估’。我们将是工作组成员。”
陈思源和林薇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震动。
那个沉睡了三百年、承载着赵士锦记忆和无数守护者誓言的木匣,终于要开启了。
而他们,将是第一批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