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北大营的月光 (第2/2页)
声音在夜空中传开,引来周围士兵诧异的目光。
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老兵侧过头,上下打量他,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二狗,你咋知道鬼子多少人?”
“我……”林征语塞。
他该怎么解释?说自己是穿越者?说读过史料?说知道未来十四年的战争走向?
“别扯犊子了!”老兵啐了一口唾沫,唾沫星子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线,“听长官的!”
更多枪声逼近了。
林征看到远处营区边缘有火光在移动,听到了日语喊叫。那些声音尖锐、陌生,充满侵略性。
“他们冲进来了!”有人尖叫。
少尉的脸色彻底变了,声音里带上哭腔:“撤……撤退!往东撤!不准开枪!这是命令!”
命令如山。
哪怕这个命令荒谬得可笑。
人群开始溃散。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向东涌去。林征被人流推搡着,身不由己地奔跑。赤脚踩在碎石和土坷垃上,钻心地疼。怀里的步枪越来越沉,几乎要脱手。
“啊——!”
前面传来惨叫。
林征踉跄着停下脚步。月光下,一个年轻的士兵扑倒在地,背上插着一把刺刀。刀身完全没入,只留下木制刀柄露在外面。他身体剧烈抽搐,血从身下迅速漫开,在干燥的泥土上渗出一片深色的、不规则的形状。
那是林征第一次亲眼看见杀人。
不是电影特效,不是图片资料,是真实的、温热的、正在死去的人。
那个士兵努力转过头,脸贴在冰冷的土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林征。
那双眼睛是空的。
像两口干涸的枯井,所有的光、所有的生气,正在迅速流逝。
林征胃里一阵翻涌。
“跑啊二狗!愣着干啥!”有人拽了他一把。
他又开始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会死在这里。今晚。现在。
我是林征,二十四岁,毕业论文还没答辩,父母还在等他周末回家吃饭。
我是张二狗,十七岁,山东逃荒来的,家里还有个妹妹等他寄钱回去。
我到底是谁?
砰!
一颗子弹擦着耳畔飞过,带起灼热的气流。
林征扑倒在地。步枪脱手飞出,滑出去好几米远。脸埋在土里,他闻到泥土的腥气、血的气味、还有硝烟刺鼻的味道。
抬起头时,他看见几个黑影正从西边逼近。
土黄色的军装,钢盔,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刺刀尖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
他们说的是日语。林征听不懂具体内容,但那种语调、那种节奏,和他看过的抗战纪录片里一模一样。
他想起了史料里的记载:“日军入营后,见人即刺,死者甚众。”
三百人。
他是这三百分之一。
一个日本兵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很年轻。可能也就十八九岁,和林征现在这具身体的年纪差不多。那张脸在月光下惨白,嘴唇在发抖,端着枪的手也在发抖。
他低头看着林征,眼睛里除了杀意,还有……恐惧。
我们都是恐惧的。林征突然意识到。这个日本兵也是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他也在害怕。
可刺刀还是举起来了。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很慢。
林征能清楚地看见刺刀上沾着的血滴,看见月光在钢盔弧面上流动的光泽,看见对方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
他想躲,想爬起来,想抓起地上的石头反抗。
但张二狗的身体僵住了。新兵的本能、对死亡的恐惧,让这具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刺刀刺下来。
位置:右胸偏下。
奇怪的是,第一感觉不是疼。
是冷。
像一根冰锥扎进身体,冰冷刺骨。然后那冰冷迅速变热,变成灼烧,变成剧烈的、撕裂般的痛。
林征倒下去,仰面朝天。
夜空很干净,星星很多,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天幕。九月的沈阳,夜里已经有些凉了。
他开始咳嗽。每咳一下,就有血从嘴里涌出来。温热的,咸的,带着铁锈味。
那个日本兵拔出刺刀,站在原地愣愣地看了他两秒,然后转身跑开了,消失在夜色里。
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
枪声、喊声、脚步声、惨叫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变得模糊不清。
林征感觉到生命在流逝。
这具身体的生命。
张二狗的生命。
但他——林征的意识,还清醒着。
这就是死吗?
不,不该是这样的。如果我是穿越者,总该有点特殊能力吧?总该能改变点什么吧?
他试图抬起右手。
手指动了动,只抬起一寸,就无力地落回地面。
视线开始模糊。星星连成了一片朦胧的光晕。
最后一个念头钻进脑海:
“妈……俺想吃白面馍……”
这不是林征的念头。
是张二狗的。
十七岁的山东少年,到死还在惦记着那口没吃上的白面馍。
然后,黑暗彻底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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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时32分
死亡确认
存活时间:17分钟(从苏醒到死亡)
最后选择:无(未能掌握控制权)
击杀者:日本关东军独立守备队第二大队上等兵小林正男(18岁)
遗言记录:未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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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生间隙:3.2秒
没有地狱,没有天堂。
没有白光,没有隧道。
只有一种奇异的漂浮感。像是沉在温水的底部,又像是悬浮在真空之中。没有重量,没有边界,只有纯粹的意识存在。
然后,一些画面开始浮现:
土坯房里,油灯下,妇人一针一线缝补衣裳,哼着听不懂的小调。
村口招兵处,穿灰布军装的人递过来一碗白粥,热气腾腾。
闷罐火车里挤满了人,汗味、尿骚味、绝望的味道混在一起。
军营第一天,发到手的军装太大,班长骂骂咧咧地帮他挽袖子。
今天晚上吃的窝头,硬得能硌掉牙,但管饱。
张二狗十七年的人生,被压缩成短短几帧画面,在林征的意识里快速闪过。
每一个画面都带着温度,带着气味,带着这个少年最朴素的期盼:吃饱饭,让娘和妹妹过上好日子。
然后,一个声音——或者说,一种意念,直接出现在意识深处:
“记住他。”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深刻的理解,一种沉重的托付。
下一秒。
剧痛。
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再次袭来。
新的身体,新的地点,新的时间。
轮回第二世,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