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传说,神并不能无处不在,所以有了母亲 (第2/2页)
他讲课不爱照本宣科,粉笔灰扑簌簌扬起,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里打着旋儿。
“年光久的‘傻子瓜子’,到底有没有问题?”
厉先生把课本往讲桌上一搁,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这算不算……尾巴?”
他故意在“尾巴”两个字上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
这年月,能公开议论这种登上各大报纸的话题,学生们只觉得血管里的血都热了几度。
前排几个男生脖子都涨红了,交头接耳,声音一个比一个高。
“我觉得是....”
世经班的班长陈启航腾地站起来。
他是干部子弟,说话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右手在空中一挥,充满气势。
“马克思的...告诉我们,超过八人,就属于……生产关系,就是不对!”
“在理!”有人应和。
陈启航嘴角瘪了瘪,有些不屑。
他们哪里懂得下面人心中的迫切?
黄宗坐在张东健旁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道:
“瞧见没?又来了,属他最闹腾。”
他和陈启航有些不对付,瞧不上对方用鼻子看人的劲,所以语气里满是讥诮。
张东健没接话,只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他盯着自己笔记本上画的一个瓜子图案,旁边潦草地写着“十二人”、“八人”几个数字。
凭什么?就凭多几个人就是……尾巴?
黄宗靠近张东健,问道:“你怎么看?”
台上,厉先生依旧在微笑,端起桌上的茶缸抿了一口,目光巡视下方,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他知道这些年轻头脑里的火花,有时候比课本上的铅字更珍贵。
“我在想,”张东健的声音不高,但清晰,
“为啥七个人就是劳动互助,八个人以上就是兔子尾巴?这线是谁画的?拿什么尺子量的?”
黄宗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说得在理啊!”
他蹭地站起来,嗓门亮堂得全教室都听得见:“厉先生,我们认为这说法不对!”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
陈启航转过头,眉毛挑得老高,那神情分明在说:你黄宗又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黄宗不怵,他清了清嗓子:
“年光久的瓜子解决了当地十几口人的饭碗,老百姓排队买他的瓜子,是因为他炒得香,货真价实。这怎么就成了兔子尾巴?
照这么说,咱现在到处新起的三产服务社,街道办的小工厂,算怎么个性质?”
教室里静了一瞬,随即响起更大的议论声。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厉先生放下茶缸,示意黄宗坐下。
老先生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却没写字。
他转过身,目光在教室里缓缓移动,最后落在张东健身上。
刚才黄宗站起来前,分明是跟这个沉默的学生交流过。
“张东健同学,你刚才和黄宗同学耳语,想必也有想法。站起来说说?”厉先生的声音平和。
全教室的目光又一次聚焦过来。
张东健他稳了稳心神,站了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拖出轻微的声响。
“要说年光久,我们先说说他炒的瓜子为什么叫傻子瓜子?而不是疯子瓜子或者是棒槌瓜子?”
张东健话音刚落,教室里传来一片哄笑声,紧张的气氛松动了一些。
厉先生也觉得这论调颇为有趣,他抬手制止了笑声,示意让张东健细说。
张东健也不怵,慢慢说道:
“我查过资料,年光久今年42岁,是个文盲,因为从小反应有些慢,街坊邻居都叫他傻子,这是傻子瓜子名称的由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同学们:
“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大家想想,一个被叫做‘傻子’的人,怎么能够在做到养活自己的同时,还能养活其他人?”
张东健话音刚落,教室里传来一片嗡嗡声。
有人小声辩解道:“是,他生活有难处,可以找老乡帮忙。但不能走歪路。”
“这位同学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张东健看向那个声音的方向,语气平和但坚定,
“我觉得,一个脑袋不算灵光的人,能通过自己的劳动自食其力,然后又能帮助其他人,让更多的人有活干、有饭吃,
我就觉得这事儿……至少不该一棒子打死,值得琢磨琢磨。”
陈启航“腾”地站起来,脸有些红,指责道:
“张东健同学,你在模糊问题!原则就是原则!我们不能因为结果看起来‘不错’,就动摇了对本质的认识!”
“那么请问陈启航同学,”张东健转过身,直面着他,声音依旧平稳,
“我们判断一种经济模式优劣的根本标准,应该是什么?
是死抠本本上的某个数字,某个定义,还是应该看它是否促进了生产发展,是否改善了人民生活?”
他缓缓看向全班同学,最后目光与厉先生相遇,总结道:
“所以,我觉得,抱着一本前人写的书中的个别词句,脱离了我们脚底下这片土地的实际情况,并不能解决我们现实中需要面对的问题。
面对现实,解决问题,比简单数‘七个人’还是‘八个人’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