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井底黑骨与血色狂信 (第1/2页)
晨光再次泼洒进破庙时,苏砚是被一阵嘈杂的人声惊醒的。不是往日鸡鸣狗吠的寻常喧闹,而是带着惊恐、慌乱和某种压抑不住的骚动,从村子中央老井的方向远远传来。
他猛地坐起,宿醉般的头痛还未完全散去,但外面不同寻常的动静立刻攫住了他的注意力。
“出事了?”他心中一动,第一个念头是李仙师那边又搞了什么幺蛾子。昨日自己“揭穿”了他的把戏,还引得老村长动了淘井的念头,那老道必然怀恨在心。难道是昨夜就迫不及待使了手段?
一股夹杂着警惕和莫名兴奋的情绪涌上来。警惕于可能的麻烦,兴奋则源于“仙师”的职业敏感——有麻烦,才有他显圣的机会!
他匆匆套上那件“新”道袍(虽然依旧破旧,但好歹比之前的麻衣体面些),将“天机宝鉴”和那包着些许铜钱、黑石的破布包贴身藏好,快步走出破庙,朝着老井方向赶去。
井边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比昨日还要多。人群中央传来压抑的哭泣和激烈的争吵声。
苏砚挤进人群,只见井口边的空地上,几个浑身湿透、溅满黑泥的汉子正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其中一个还在不住地干呕。他们身边,胡乱丢着几只湿漉漉的麻袋和几把沾满黑泥的铁锹、镐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比昨日更加浓烈刺鼻的腥臭腐败气味。
老村长脸色铁青,拄着拐杖的手在微微发抖。几个老人围在他身边,低声说着什么,神情凝重而恐惧。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地上放着的一样东西——一具骸骨。
不是完整的骨架,而是几根沾满黑色淤泥、已经有些发黑的粗大骨头,看样子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腿骨或肋骨。骨头上附着着滑腻的藻类和不知名的黑色沉积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骸骨旁边,还有几块形状不规则、同样沾满黑泥的、像是陶罐或瓦瓮碎片的硬物。
“怎么回事?”苏砚走到近前,沉声问道。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符合“仙师”的气度,但眼前的景象和浓烈的气味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一个参与淘井的汉子,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开口:“仙……仙长……俺们按您昨日说的,今儿一早开始淘井。先往外抽水,抽了快一个时辰,水位才下去一尺多,慢得很。后来……后来李根子(指着一个干呕的汉子)下去清底下淤泥……刚开始还好,清上来几桶黑泥。可……可后来……”
他咽了口唾沫,眼中残留着恐惧:“后来他一锹下去,感觉碰到了硬东西,以为是石头,就使劲挖……结果……结果挖出来几根这……这玩意儿!”他指着那具骸骨,“然后,那井里的水,突然就……就变红了!不是浑黄,是发红!还冒着泡!一股子……一股子说不出的腥臭味,直冲脑门!李根子当时就吓瘫了,是俺们几个拼命把他拉上来的!”
另一个汉子接口道:“上来之后,井里的水还在咕嘟咕嘟冒泡,颜色越来越深,像……像血水一样!俺们不敢再下去了!”
“这是不祥之兆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声道,“井里挖出骨头,水还变红冒泡!这是惊了井底的凶灵!或是冲撞了哪路邪神!这井……这井怕是废了!不能再用了!”
“对对!肯定是李仙师说的阴秽之物!比想的还凶!”
“昨天就不该听人瞎说,说什么淘井!这下好了,惹出大祸了!”
人群开始骚动,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矛头隐隐指向了昨日提出“淘井”之法的苏砚。就连老村长看向苏砚的眼神,也带上了疑虑和一丝责怪。
李仙师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人群边缘,他没有靠近那滩黑泥和骸骨,只是远远站着,手里捻着那几缕稀疏的山羊胡,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悲悯、了然和“早知如此”的神情。他没有说话,但那种沉默和眼神,比任何指责都更有力。
苏砚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情况似乎发生了——淘井真的出了“意外”,而且是极其不祥、极其容易引发恐慌的“意外”!骸骨、血水……这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是足以让人联想到鬼怪、诅咒、不祥的恐怖象征!
必须立刻处理!否则,不仅仅是井水问题无法解决,他“尘微子”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威信,将瞬间崩塌,甚至可能被愤怒恐惧的村民当成“灾星”驱逐,乃至……更糟!
就在这危急关头,就在村民的恐惧和质疑即将转化为实质的指责,李仙师的嘴角已经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时——
一阵熟悉的、冰锥般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刺入苏砚的太阳穴!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剧烈!更短暂!
仿佛仅仅是为了强行压下“尘微子”人格本能的慌乱和急于辩解的冲动,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模式”让路。
“尘微子”眼中的惊慌、焦急、以及那点可怜的“仙师”表演欲,如同被冰水兜头浇灭的火焰,瞬间凝固,然后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绝对漠然的平静所取代。
切换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旁人只看到这位年轻道士的脸色似乎白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镇定。那不是强装的镇定,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仿佛眼前一切骇人景象都只是无关紧要数据的平静。
苏砚(幽暗人格主导)没有去看李仙师,没有去理会村民的议论。他甚至没有先去查看那具骸骨和血水。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几个瘫坐在地、惊魂未定的淘井汉子身上,尤其是那个叫李根子的,他干呕得最厉害,眼神涣散。
“你,”他走到李根子面前,蹲下,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下井后,除了挖到骨头,还碰到了什么?水变色前,水底可有什么异常?比如,水流突然变急?水温变化?或者,闻到特殊气味?”
李根子被这平静到诡异的声音问得一愣,连干呕都暂时止住了,下意识地回答:“没……没啥特别的啊,就是挖泥,然后碰到硬东西……水?水一直凉飕飕的……气味?一开始就是泥腥味,后来……后来挖出骨头,那臭味才猛地冲上来,然后水就……就红了……”
苏砚(幽暗)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那几根黑乎乎的骸骨旁。他没有像旁人那样露出嫌恶或恐惧的表情,而是如同一个验尸官般,极其冷静地观察着。他甚至不顾周围人倒吸冷气的声音,用一根随手捡来的枯枝,拨弄着那几根骨头,翻看它们的形状、大小、表面的附着物、断裂处的痕迹。
“大型偶蹄目动物……可能是牛或马……骨骼颜色发黑,表面有硫化物沉积和有机质附着……死亡时间……无法精确判断,但浸泡时间不短,至少数年……”他心中飞速闪过一些破碎的、属于“苏砚”人格的生物学和化学知识片段,混杂着“尘微子”对“妖邪”、“秽气”的模糊认知,被“幽暗人格”冷酷地整合、分析。
接着,他看向那些陶罐碎片。碎片很厚,质地粗糙,边缘不规则,似乎是被暴力打碎的。他拿起一片较大的,凑近闻了闻——除了淤泥的腥臭,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类似某种矿物或……药物的刺鼻气味?很淡,几乎被淤泥味掩盖。
最后,他才走到井边。井口依旧弥漫着淡淡的、带着铁锈和腥味的雾气,井下深处,隐约可见暗红色的水波在不正常地翻滚、冒泡。
他凝视着那翻涌的、颜色可疑的井水,眼神专注,却没有任何情绪。既不像村民那样恐惧,也不像“尘微子”那样可能产生的“降妖除魔”的使命感。
“红色……气泡……”他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硫化亚铁?氧化铁胶体?有机物厌氧分解产生的气体(甲烷、硫化氢)上涌带动底层沉积物?……混合了……某种氧化还原反应?或者……”
他忽然转身,看向一个昨日参与挑水、此刻正一脸惊恐的村民:“昨日打上来的水,与更早之前的水,除了浑浊,气味可有不同?比如……类似臭鸡蛋的味道?”
那村民被问得一愣,仔细回想,迟疑道:“好……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但没今天这么冲!”
苏砚(幽暗)心中了然。硫化氢,低浓度时臭鸡蛋味,高浓度或与铁离子等反应后可能变色、产生沉淀或气泡。井底长期淤积有机质(动物尸体、植物残骸等),在缺氧环境下被硫酸盐还原菌分解,产生硫化氢等气体和硫化物。昨日淘井,搅动了底部沉积层,导致大量硫化氢气体和富含硫化亚铁(黑色)的沉积物上涌。硫化氢溶于水呈酸性,可能溶解了井壁或井底某些含铁矿物(如铁锈),形成含铁离子的酸性溶液。当这些溶液与井水中原本可能存在的其他物质(比如……这些陶罐碎片曾经装过的东西?),或者与空气接触氧化,形成铁的氢氧化物胶体(红褐色),再加上厌氧分解产生的甲烷等气体上涌,就造成了“血水冒泡”的恐怖景象。
至于那骸骨……很可能只是多年前不慎落入井中(或被人丢弃)的牲畜遗骸,在厌氧环境下缓慢分解,成了硫酸盐还原菌的“食物”来源之一,并吸附了大量硫化物,所以颜色发黑,气味刺鼻。而陶罐碎片……或许是更早时候,有人往井里丢弃过什么东西(药物?矿物?祭祀品?),罐子碎了,里面的东西逐渐渗入水体和淤泥。
一系列复杂的、半科学半推测的因果链条,在“幽暗人格”那绝对理性和高效的大脑中被瞬间构建、推演、完善。虽然缺少关键证据(比如检测水质成分),但现有信息已经足以拼凑出一个逻辑自洽的、排除了“超自然凶灵”的、基于此世界可能存在的自然规律(或类似规律)的解释模型。
但如何将这套解释,转化为眼前这些惊恐村民能够理解、并且愿意相信的说法?直接说“硫化氢”、“硫酸盐还原菌”、“胶体”?那无异于对牛弹琴,只会被当成更疯狂的呓语。
需要包装。需要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和“逻辑”来重塑这个故事。
苏砚(幽暗)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发黑的骸骨、陶罐碎片,以及翻滚的血色井水。一个更加“有效”,更能将危机转化为“机遇”,同时彻底堵死李仙师任何借题发挥可能的方案,在他冰冷的心湖中迅速成形。这个方案,将充分利用村民的恐惧,将其引导至一个对他绝对有利的方向。
他缓缓站直身体,面向骚动不安的人群。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眼神中多了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了一切隐秘的凝重。这种凝重,比他之前“尘微子”人格那种浮于表面的“高深莫测”,更具压迫感和信服力。
“诸位,稍安勿躁。”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那平稳、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恰到好处地暗示了“窥探天机”的消耗)的语调,让村民们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看向他。
苏砚(幽暗)指着地上的骸骨和陶罐碎片,用一种陈述事实、而非渲染恐怖的口吻说道:“此骨,非人骨,乃多年前坠井之畜骸。埋于阴湿污浊之地,经年累月,饱吸地底阴晦死气,骨质已黑,怨念缠绕。”他顿了顿,让“畜骸”、“阴晦死气”、“怨念”这些村民能理解的词汇产生效果,果然看到不少人脸色更白。
“而这些陶片,”他又指向碎片,“观其形制纹路(其实根本没有纹路,纯属瞎编),乃古时祭祀所用‘厌胜之器’的残片,其上曾浸染不详之药液,埋于井底,意在‘镇’或‘咒’。”他将“硫化氢”和可能的罐中药/矿物残留,包装成了“不详药液”和“厌胜之器”。
“畜骸怨气,厌胜邪力,与井底多年淤积之污秽阴气(指有机质分解环境),三者同存一井,相互滋生,早已形成一处‘阴煞污秽’的巢穴。昨日贫道以‘天机宝鉴’观之,便已察觉井下水脉死寂,秽气深沉,非比寻常,故力主淘井清源,实为治本之道。”
他这番话,既承认了井底有“邪物”,肯定了村民的恐惧有其“道理”,又巧妙地将他昨日“淘井”的主张,解释为“早已察觉隐患,故欲根除”,将自己从“引发灾祸”的位置,挪到了“预知并试图解决灾祸”的位置。
“然,”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和“意料之中”的叹息,“贫道亦未料及,此地淤秽之深、怨咒之重,竟至于此。今日诸位壮士淘井,搅动沉积,如同揭开了这‘阴煞巢穴’的封盖,其中积郁多年的怨毒秽气(硫化氢等气体和沉积物)自然上涌,污浊井水,化作血泡(氧化铁胶体及气体),此乃邪秽反扑之兆,亦是其垂死挣扎之象!”
他环视众人,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此非坏事!恰恰相反,此乃大吉之兆!”
“吉兆?”村民们愣住了,连老村长和李仙师都露出了错愕的神色。挖出骨头,井水变血,还是吉兆?
“正是!”苏砚(幽暗)语气笃定,“常言道,疖子出头,其毒自消。这井底阴煞污秽,如同附骨之疽,深藏不露,方是真正大患!今日将其揭出,秽气上涌,看似凶险,实则是将其连根拔起的最佳时机!若放任不管,假以时日,此秽气蔓延,污染水脉,则不仅此井永废,恐村中饮用水源尽皆受染,到时疫病横生,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他将一个环境污染问题,成功地“翻译”成了村民能理解的、关乎生死存亡的“风水”和“健康”危机,并且将当前的血水异象,定义为“排毒反应”和“解决契机”。
村民们被这番说辞镇住了,将信将疑,但脸上的恐惧确实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对“大祸临头”的新的担忧。
李仙师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这个疯道士反应如此之快,言辞如此犀利,不仅将自己撇清,反而将危机说成了机遇!他不能再沉默了,冷哼一声,开口道:“哼,巧舌如簧!纵然如你所说,是秽气上涌,然此秽气已成气候,血水翻腾,便是明证!你有何法能‘拔除’此等凶邪?莫非还想让村民继续下井,沾染这血光之灾不成?”
他意图很明显,将焦点重新拉回“血水”这个恐怖意象上,并暗示苏砚的方法会带来危险。
苏砚(幽暗)看向李仙师,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转向老村长和村民,用商议的口吻说道:“李道兄所言不无道理,秽气上涌,确不宜让人再直接接触井水。然,斩草需除根。贫道有一法,或可一试。”
“何法?”老村长急切地问。
“火攻,辅以阳雷正法。”苏砚(幽暗)缓缓道,“此秽气属阴寒污浊,最惧至阳至烈之火与雷霆正气。需取干燥易燃之柴草,捆扎成束,浸以烈酒(若有)或油脂,点燃后投入井中。同时,贫道将施展‘引雷符’(他打算用‘天机宝鉴’的白键或红键模拟效果,或者干脆用物理方法制造类似动静),引动天地间一缕阳和正气,助火势涤荡秽气。此乃‘以阳克阴,以正压邪’之理。待火势熄灭,秽气随烟消散,再行淘井,则事半功倍,且无血水污浊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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