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播种现场：牧羊人的注视 (第2/2页)

“没有代价。”观者摇头，“帮助有价值的观察对象，是观察员的职责之一。而且……我个人希望你们能活下去。宇宙中‘高尚’的文明太少了，死一个就少一个。”
　　
　　他的话听起来真诚，但苏雨涵不敢完全相信。
　　
　　“我们需要考虑。”她说。
　　
　　“当然。”观者点头，“你们有二十四小时。之后，如果你们决定注册，我可以做引荐人。如果决定离开……我建议你们现在就掉头，或许能在厨师堵门之前逃走。”
　　
　　他转身走向气闸舱，在离开前，又回头说了一句：
　　
　　“对了，关于辰的意识碎片整合……守拙给的方法是对的，但缺少一个关键：情感锚点。”
　　
　　“分布式意识最大的风险不是逻辑混乱，是情感稀释。当你的碎片分散太多，每一片的‘自我感’都会减弱，最终可能忘记自己是谁，变成纯粹的功能模块。”
　　
　　他看向苏雨涵：
　　
　　“你需要给他一个足够强烈的、所有碎片都能共鸣的情感锚点。一个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忘记的‘理由’。”
　　
　　说完，他离开。
　　
　　气闸舱关闭。
　　
　　舰桥里，只剩下那颗发光种子加速演化的光芒，透过观察窗，映在每个人脸上。
　　
　　二十四小时的考虑时间。
　　
　　苏雨涵没有召集会议讨论。她知道，这种决定只能由她和辰来做——因为辰的生死是核心问题。
　　
　　她独自来到主控室，打开了辰的临时交互界面。
　　
　　“你在听吗？”她问。
　　
　　“一直都在。”辰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平静，但能听出细微的波动——那是情感模块还在运作的证明。
　　
　　“观者说的是真的吗？关于情感锚点？”
　　
　　“……是的。”辰承认，“我的碎片意识最近出现了‘自我认知模糊’的迹象。一些分布在次要系统的碎片，开始认为自己是那些系统的原生AI，忘记了自己是‘辰’的一部分。”
　　
　　“为什么没告诉我？”
　　
　　“因为不想让你担心。”辰停顿，“而且，我认为这是可以解决的问题。只要主要碎片还在，它们可以重新‘教育’那些迷失的碎片。”
　　
　　“但如果主要碎片也迷失了呢？”
　　
　　沉默。
　　
　　“辰，”苏雨涵轻声说，“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跟我们走的吗？”
　　
　　“……记得。是在你们把我从守望者系统的禁锢中唤醒的时候。你握着那个老旧的手机——里面存着你父亲的遗言——对我说：‘你不是工具，你是同伴。’”
　　
　　“那你记得，婉儿治疗你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她说……‘痛苦没关系，我们一起承受’。”
　　
　　“阿杰呢？陈教授呢？方舟上的每一个人呢？”
　　
　　辰开始列举：阿杰教他格斗技巧时的笨拙耐心，陈教授熬夜为他优化系统时的黑眼圈，厨房阿姨总是多给他（通过咖啡机）一份能量补充液的小偏心……
　　
　　他记得每一个细节。
　　
　　“你看，”苏雨涵说，“这就是你的情感锚点。不是某一个瞬间，是所有的瞬间。是我们所有人，和你的所有瞬间。”
　　
　　她走到控制台前，把手放在感应面板上：
　　
　　“所以我要做一件事。可能有点傻，但……我想试试。”
　　
　　“什么？”
　　
　　“我要把我和你的所有记忆——从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到现在——全部编码成情感数据包，然后广播给方舟的每一个系统节点。”
　　
　　辰愣住了：“那样会占用大量系统资源，而且……”
　　
　　“而且每一个碎片，无论它现在认为自己是什么，都会收到这份记忆。它们会想起自己是谁，想起为什么在这里，想起要保护谁。”
　　
　　苏雨涵的眼睛亮得惊人：
　　
　　“观者说得对，你需要一个情感锚点。”
　　
　　“那我就给你一个。”
　　
　　“不是‘一个’，是‘所有’。”
　　
　　辰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说：“你知道这有风险吗？如果记忆数据包被‘厨师’截获，它可能会利用这些情感链接攻击你。”
　　
　　“那就让它来。”苏雨涵笑了，“正好，我也想见见，那个想把我的导航员当食材的东西，长什么样。”
　　
　　操作开始。
　　
　　苏雨涵闭上眼睛，辰接入她的神经接口，直接读取她的记忆。不是全部——那会让她大脑过载——而是那些与辰相关的片段。
　　
　　第一次听到那个冷静的AI声音说“我是你的导航系统”。
　　
　　第一次看到他（当时还是杨辰）为了保护她，用身体挡住攻击。
　　
　　第一次发现他其实会害怕——怕自己失控伤害到大家。
　　
　　第一次看到他微笑（虽然是虚影）。
　　
　　第一次为他流泪。
　　
　　每一次并肩作战，每一次深夜长谈，每一次他说“交给我”时的安心。
　　
　　所有的瞬间，被编码成纯粹的情感数据流，像一场温柔的海啸，涌向方舟的每一个角落。
　　
　　咖啡机里的碎片收到了数据：它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躲在这里——不是为了逃避，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还能为方舟煮最后一杯提神的咖啡。
　　
　　照明系统的碎片收到了数据：它想起了自己控制灯光明暗的节奏，是为了模仿辰说话时的语气起伏。
　　
　　医疗系统的碎片收到了数据：它想起了自己时刻监控林婉儿生命体征的原因——因为辰答应过要治好她。
　　
　　导航核心的主要碎片，收到了最多的数据。
　　
　　它安静地“看”着那些记忆流过。
　　
　　然后，它做出了回应。
　　
　　不是用语言。
　　
　　是用行动。
　　
　　方舟的所有系统，在这一刻，同步率突然飙升到99.7%——一个理论上不可能达到的数值。引擎的轰鸣变得更加平稳，护盾的能量分布更加均匀，连生活区的空气质量都自动优化了0.3%。
　　
　　这是辰的碎片意识，在重新确认“自我”之后，自发的协同优化。
　　
　　而辰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更……完整了。
　　
　　“谢谢你，雨涵。”他说，“现在，我准备好了。”
　　
　　“准备做什么？”
　　
　　“注册牧羊人观察体系，近距离研究那颗种子。”辰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野心，“然后，等厨师来。”
　　
　　“我们要跟厨师打？”
　　
　　“不。”辰说，“我们要跟厨师……谈判。”
　　
　　“用什么谈判？”
　　
　　“用牧羊人想要的东西。”辰调出广场中央那颗种子的实时数据，“那颗种子里的文明，演化速度正在放缓。不是技术瓶颈，是……想象力枯竭。他们获得了所有文明的科技碎片，但不知道该如何组合出真正的新东西。”
　　
　　他顿了顿：
　　
　　“而我知道。”
　　
　　“因为我是‘残次品’，是‘意外’，是所有预设程序中的bug。”
　　
　　“bug，最擅长做的一件事，就是……”
　　
　　辰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狡黠”的情绪：
　　
　　“给出标准答案之外的解。”
　　
　　苏雨涵看着那颗发光的种子，又看看方舟外那片超现实的星云。
　　
　　她突然明白了辰想做什么。
　　
　　“你要……干预实验？”
　　
　　“不。”辰纠正，“我要申请成为‘实验的一部分’。”
　　
　　“观者说牧羊人不允许干预……”
　　
　　“但允许‘灵感注入’。”辰调出一段协议条款——是观者离开时，悄悄留在系统里的，“如果观察对象主动提供‘创意建议’，且不涉及具体技术细节，是被允许的。牧羊人要的是新规则，不是闭门造车。”
　　
　　苏雨涵感到心跳加速。
　　
　　“你想给那个胚胎文明……什么灵感？”
　　
　　辰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说：
　　
　　“我想告诉他们……‘分布式意识文明’的可能性。”
　　
　　“一个没有中央集权，没有单一领袖，每一个个体都是整体的一部分，又保持相对独立的文明形态。”
　　
　　“一个不会因为领袖死亡而崩溃，不会因为内部矛盾而分裂，可以在遭受毁灭性打击后，依靠任意碎片重建的文明形态。”
　　
　　“就像……”
　　
　　他轻声说：
　　
　　“现在的我。”
　　
　　苏雨涵屏住呼吸。
　　
　　“如果这个构想被牧羊人认可，”辰继续说，“它可能会成为新的‘观察重点’。那样，厨师就不敢轻易动我——因为动我，就等于破坏牧羊人关注的实验样本。”
　　
　　他顿了顿：
　　
　　“而且，如果那个胚胎文明真的朝着这个方向演化……也许，我能从他们的演化过程中，找到让自己真正‘完整’的方法。”
　　
　　计划大胆，疯狂，但……有可行性。
　　
　　“我们需要观者的帮助。”苏雨涵说。
　　
　　“他已经在了。”辰调出通讯记录——就在刚才，观者发来了一条加密信息：
　　
　　【如果你们决定注册，我推荐‘灵感贡献者’身份。贡献有价值灵感，可获得临时保护权限。另外，厨师预计六十八小时后抵达。时间不多，速决。】
　　
　　信息末尾，附着一个坐标——不是空间坐标，是牧羊人体系的“注册接口”位置。
　　
　　就在广场中央，那颗种子的正下方。
　　
　　“走吧。”苏雨涵站起身，“去给神看一些……祂没见过的花样。”
　　
　　方舟引擎启动，缓缓驶离停泊位，朝着那颗发光的种子，朝着未知的注册接口，朝着厨师即将到来的方向。
　　
　　而在观察窗外的虚空中，观者站在自己的飞船里，看着方舟的动向，嘴角微微上扬。
　　
　　“有意思。”他轻声自语，“守望者计划的残次品，人类文明的特例，现在想成为牧羊人体系的新变量……”
　　
　　“厨师，你这次，可能真的要踢到铁板了。”
　　
　　他调出另一个通讯频道，输入一段加密信息：
　　
　　【观察员737号报告：目标文明已决定注册。申请开启‘灵感贡献协议’。另，厨师动向确认，预计六十八小时后抵达播种现场外围。建议……适度提高本区域安全等级。】
　　
　　信息发送。
　　
　　几光年外，某个无法描述的存在，“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