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意外事件 (第2/2页)
在孩子们的记忆中,防空洞修筑的时间是在并不太长久的时间之前。那个时候,先是挖了一些战壕。晚上在大院中放映的露天电影,还教大家如何躲避战争威胁。如果敌机来轰炸,要及时躲到防空壕里;如果敌机投掷原子弹,立即就地趴下,脚丫子朝向爆炸点,头枕在交叉的双臂上,像趴在课桌上休息那样。后来,为了做到更加充分的准备,真的开始修筑防空洞。
工人与家属们在大院里挖了一道道又深又宽的沟,在沟的侧壁用红砖砌了结实的墙,盖上水泥拱顶,用土回填。
防空洞虽然看起来很是坚固,但有时还是会出现一些意外状况。那次,是由粪车造成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灾难。孩子们当然不会错过这些难得一见的人间奇迹。
那时,还有很多人住在平房里,需要方便时,要到公共厕所去解决,尽管有人打扫,但厕所的地上总是肮脏污秽,臭气熏天。搬进楼房的人们终于可以享受单元卫生间的便利,即便是两三家共用一个卫生间,但已实属巨大进步了。
每座楼前都有几个化粪池,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农民伯伯赶着马车,拉着一个大铁罐来掏化粪池。自古以来,粪便是种地必不可少的肥料。当然,用不到它的人们,会对此类秽物避之不及。
多年后,一篇发表在知名报刊上的文章中讲到,一位地方官员带着外国投资商到乡间考察,当外宾问这位官员,田埂上的农民肩挑担子的桶里黑棕色的东西是什么时,这位官员感到羞愧难当,胸中涌出对民族落后的十二分的自卑感。那就好像一个轮回,所有人对先进国家自由和广泛施用的农药与化肥求之不得,崇拜有加,认为那是文明的象征。再过多年之后,是另一个轮回,农药化肥被嫌弃,农家肥又被放到了无可替代的尊崇位置,被聪明的造富先行者们利用得淋漓尽致。他们口中所称道的有机蔬菜与有机食品被吹得天花乱坠,是养生的不二之选,产品标价高到让人怀疑人生,为此,农家肥又成了宝贵的香饽饽。
牲畜的粪便同样被珍视。那时,马车还作为主要的交通工具之一,马路上,不辞辛劳的马儿们经常拉着整车的物品一路小跑着飞奔过去,闪亮的马蹄铁踏在路面上哒哒作响;相比之下,牛车左晃右晃,半天走不出半里路,赶车的人躺在木板车上昏昏欲睡。但是,不管是马车还是牛车,马路上会不断出现它们排出的遗留物。
在马路边或者家属院里,孩子们经常饶有兴味地观察屎壳郎滚粪球。为了以防多年后的人们再也见不到这种神奇的东西,或者无法亲自逗弄这种有趣的昆虫,让我们在这里对这种滑稽的小家伙做一个简单的说明。
屎壳郎也叫做蜣螂或圣甲虫,据说还是一味中药材,有镇惊、破瘀止痛、攻毒及通便等功能。它们还是澳大利亚的国宝,不过,是从中国引进的,算是外来物种;古埃及人认为它是避邪的护身吉祥之物,还象征生命不朽和正义,将圣甲虫奉上神坛。蜣螂外表又肥又胖,行动迟缓笨拙,但力大无比,在动物界是略逊于蚂蚁的大力士,可以举起上千倍于体重的重物。蜣螂凭借灵敏的嗅觉外出觅食,在往家搬运食物时,则以太空中的银河指引方向。在构筑育儿室时,要挖掘和搬运相当于体重上千倍的土壤。它们也是最吸引孩子们关注的一种有趣昆虫。它用像铲子一样扁平的头部掘土挖洞,建造温暖的家,养育它的小宝宝。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的一个故事,最早的人类笨拙地使用粗木棍来耕地种植,后来,世界各地的人们不约而同地使用木铲和铁铲,肯定受到过蜣螂掘土的启发,这种昆虫应该在某种程度上助推了人类的进化与进步。
一次,孩子们看到屎壳郎倒退着推动比自己个头儿大好几倍的粪球,他们饶有兴味地一路跟踪,想看看它到底要将它的宝贝滚到哪里去。他们议论这个黑乎乎的甲虫在无法看路的情况下怎么可以走直线,在遇到障碍物时不知道绕行,而是拼尽全力推着它的宝贝翻越过去。孩子们甚至还在它的必经之路上设置了木棍儿,放置大小不一的石块,堆起土坡,看着它如何轻松越过木棍儿,翻过小石子儿,绕过如墙壁一样的砖头,爬上土坡又滑稽地滚落下去,如此翻山越岭。终究,孩子们又被要放映露天电影的消息吸引走了,终究没有耐心追踪到屎壳郎的家到底在哪里。
在百姓的概念里,农家肥自有它朴素的用处。农民伯伯经常背负着半米来高的荆条编织的粪筐沿着马路边拾粪,用粪叉熟练地铲起马粪球和牛粪堆甩入背篓。
亚龙每次都痴迷地观察粪叉在空中如何划出一道圆滑优美的弧线,并能够保证粪球不被甩丢,准确投筐入篮。他想,如果据此发明一种新的体育运动,肯定会比篮球比赛还更加有趣。
逐渐地,聪明的赶车人变得更加文明,在马屁股下面拴上布兜,自动接住马粪,这样一举两得,既做到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又是避免污染大马路的善举。
话再说回那次灾难。那日,马车再次拉着大铁罐来院里掏化粪池,孩子们还是远远地在上风口看车把式如何操作,他如何将抡起长长的鞭子在马耳朵的上空甩得噼啪作响,大声吆喝着,手拽着缰绳在化粪池边上调转方向,将马车连带大铁罐调整至离化粪池最近的合适位置。一切顺利,车把式一顿规范操作,顺利装车。
当沉重的马车启动,前行了十多米时,突然车身一歪,一侧车轮下陷。车把式瞥了一眼车轮,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立即冲到马头前,斜着身子使劲向前拉着马笼头,马仰起头嘶鸣着拼命拖拽,马蹄刨地,踢得尘土飞扬,但无济于事。已是满面通红的车把式沉默地眼看着车轮下陷越来越深,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车把式绝望地打开了大铁罐后面的出口,污秽物从大铁罐尾部喷涌而出,很快,地上便形成了大片的污物沼泽。整个院子充斥着刺鼻的气味。马车终于解脱,灰溜溜地一溜烟儿跑掉了。
在人们纷纷关窗闭户,茫然不知所措之际,无数屎壳郎蜂拥而至,清理人们避之不及的这些好东西。孩子们好奇地跑去观看这一盛况,发现它们昆虫还是一个大家族,而不仅是雄雌之分。它们有的全身黝黑,有的深褐色,有的尖头,有的平头,有的大,有的小。无论大小和形状如何,都如天降神兵,在接近地面时收拢翅膀,噗地一声撞到地面上,然后整理好妆容,奋不顾身直奔战场,争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宝贵资源。
几天后,当臭味渐消,人们检视了防空洞,内部没有坍塌的迹象。据推测,事故可能是修筑防空洞时回填土不够结实所致。好在防空洞没有发生实质性问题,否则的话,万恶的敌对势力没有破坏人防工事,却被自己的大车压垮了,将如何向大家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