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请先认识你自己 (第2/2页)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覆眼的绸带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嗯……”他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反问，“你觉得，你现在最需要什么，小班主？”
解雨臣握着汽水瓶，瓶身凝结的水珠濡湿了他的指尖。
他沉默了片刻，试图给出一个符合“解家当家人”身份的答案：“稳住局势，清除隐患，重整……”
“不对！老师打断他，竹杖轻轻敲了敲地面，“那是解雨臣需要做的。我问的是‘你’。”
他侧过头，“看”向解雨臣的方向：“剥开‘解雨臣’这个身份，你自己，现在，最需要什么？”
我自己？
解雨臣低头，这句话在他时刻紧绷的内心世界里，激起了一圈陌生的涟漪。
需要什么？
他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力量、权势、忠心……但这些似乎都不是老师问的“需要”。
他垂着眼睫，阳光在他过分白皙的脸上投下阴影，长长的睫毛脆弱地颤了颤。
他不知道。
他甚至……没有“自己”。
“……不知道。”
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
他是“解雨臣”。
是解家未来的当家人。
喜怒不能形于色，好恶不能轻易示人。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从未被允许需要过“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
哪怕只有八岁。
“看，这就是问题所在。”
老师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满意他这个答案，“小班主，你才八岁，但活得跟八十岁似的，我看着就累得慌。”
解雨臣握着汽水瓶的手微微收紧，水珠顺着指节滑落，留下湿漉的痕迹。
累吗？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依旧单薄的脊背
并不觉得累。
他……一直都是这样过的。
可是，为什么……心脏的位置，会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涩意，让人透不过气。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老师的方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
唐舟没有再追问。
他仰头喝光了最后一点汽水，然后站起身，拍了拍青衫下摆沾上的草屑。
“过来。”
他朝解雨臣招招手，率先走到河边一棵大树下那片茂盛的草地上，竟是毫不顾忌地直接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和那根洁白的绸带。
解雨臣迟疑地站在原地。
青天白日，躺在野外……这？
“愣着干什么？”
唐舟的声音从帽檐下飘出来，“躺下。”
解雨臣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学着老师的样子，在那片柔软的草地上小心翼翼地躺下。
青草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芬芳立刻包裹了他，草尖搔刮着他的脸颊和脖颈，带来细微的痒意。
这是一种极其陌生且……逾矩的体验。
“闭上眼睛。”老师的声音再次传来。
解雨臣依言闭上眼。
他听到河水潺潺流动的轻响，比在岸边听着更加清晰悦耳。
听到风吹过树梢，叶片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很温柔。
听到远处隐约的鸟鸣，还有……身边老师平稳轻缓的呼吸声。
阳光透过眼皮，是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感觉到了什么？”老师问
解雨臣沉默地感受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回答，像在描述一个秘密：
“……水响，风轻，鸟鸣，还有……暖阳。”
“嗯。”老师应了一声，“它们是在说话。”
“在说话？”
“是啊，风在说话，水在说话，树也在说话。只是你平时太忙了，没空听它们说。”
解雨臣的心微微一动。
他从未用这种方式去“听”过这个世界。
“小班主，”
老师语调依旧懒散，却是温和的。
“偶尔发发呆，什么都不想，它不是罪过。”
“所以啊，”解雨臣感受到老师翻了个身，侧对着他，“我帮你，没那么多深谋远虑，也没想从解家得到什么。”
“就是……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发现有个小孩儿，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纯粹的善意：
“我就想，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他稍微松快那么一点。让他知道，除了那条必须走的路，旁边其实还有风景可以看。”
解雨臣怔怔地听着。
这些话，与他过去接受的所有教导背道而驰。
松懈是危险的，享乐是多余的，感受是无用的。
一种酸胀的情绪涌上鼻腔，他迅速抿紧了唇，想将那股突如其来的脆弱压了下去。
“想哭就哭吧……”
老师的声音很轻，“这里没别人，你只是个孩子，也不丢人……”
“……”
“……”
解雨臣试图用意志力压下那汹涌而来的酸楚。
但温热的液体却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渗出，迅速滑落，没入鬓边的青草和泥土里。
一开始只是无声的落泪，肩膀细微地耸动。
但压抑了太久的情绪一旦找到了出口，便再也无法收回。
他蜷着身子，将脸埋进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臂弯里，发出了呜咽。
为那个从未有过童年的自己，为那个必须时刻戴上面具的自己，为那个甚至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的自己。
唐舟没有再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旁边，哼起了一段没有歌词的、舒缓的小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