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坏账 (第1/2页)

店铺的门关上了。李维那年轻而躁动的生命气息，如同被吸尘器吸走的一缕尘埃，彻底从这个独立于时空之外的空间里消失了。
　　
　　死寂，重新接管了一切。
　　
　　沈烬依旧站在柜台后，合上的黑色账簿在他手下，触感冰冷，仿佛一块从宇宙诞生之初就已存在的墓碑。那场由“幻痛”引发的、只存在于他思维层面的风暴，正在缓缓平息。那些尖啸的、关于一个少年未来被扭曲的逻辑悖论，正在被他强大的、非人的理性重新归档、加密、然后沉入意识的最底层。
　　
　　对他而言，这只是一次常规的系统维护。
　　
　　他的目光穿透了店铺的物理界限，再一次落在了临城的地图上。在他的感知中，这座城市不再是建筑、街道和人类的集合体。它是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运转的petridish——一个培养皿。
　　
　　每一个亮起的窗户，都是一个独立的生态系统。里面，欲望正在发酵，恐惧正在分裂，希望正在进行着微弱的光合作用。而他，沈烬，是这个实验室唯一的、冷漠的观察员。他等待着，等待着某个培养皿中的“熵”增殖到临界状态，等待着里面那个绝望的微生物，会主动向玻璃皿外的神明，发出祈求。
　　
　　李维，只是今晚第一个成熟的样本。
　　
　　安然，将是下一个。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精准，有序，符合法则。
　　
　　“又在欣赏你的杰作了？”
　　
　　一个声音，凭空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这声音不属于任何声带的振动。它更像是一种信息流的直接灌入，带着一丝空灵，一丝嘲弄，以及一丝……仿佛经历了亿万年岁月沉淀下来的、彻骨的疲惫。
　　
　　是零。
　　
　　沈烬没有回答。他与零之间的交流，早已超越了语言的范畴。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应。
　　
　　“那阵讨厌的‘静电’总算消失了。”零的声音继续响起，她指的是刚才那阵“幻痛”在店铺能量场中引发的微弱紊-乱，“每一次你做这种‘修剪盆栽’的小生意，都会弄出这种噪音。真不知道你图什么。”
　　
　　“维持平衡。”沈烬的思维给出了最简洁的回答。
　　
　　“平衡？”零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于笑的情绪。那笑声，听起来不像是喜悦，更像是无数片极薄的玻璃同时碎裂时发出的、清脆而危险的回响，“你把一个可能成为工程师的天才，变成了一个图书馆管理员，管这叫平衡？你只是把一个充满变数的未来，换成了一个可以被轻易计算的、平庸的现在。这不叫平衡，沈烬。这叫‘降低复杂度’。是你这种该死的、追求绝对理性的洁癖在作祟。”
　　
　　沈烬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零的嘲讽，对他而言，就像是风吹过岩石，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命格通量’总值并未改变。”他回应道，“他失去的，是‘可能性’的振幅。他得到的，是‘稳定性’的基底。从宇宙总熵的角度看，这是一笔完美的、零损耗的交易。”
　　
　　“哈。”零发出一个短促的、代表着极致轻蔑的音节，“完美……又是这个词。你真的以为，完美的交易，就等于完美的结果吗？”
　　
　　沈烬的思维停顿了0.01秒。
　　
　　“交易的终点，就是账簿合上的那一刻。”他回答，“之后发生的一切，是客户的自由，与灯铺无关。”
　　
　　“是吗？”零的声音突然变得幽深起来，像一口古井，“那就跟我来。我让你看看，你那可笑的‘完美’，最后会变成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沈烬面前的黑暗，开始像水一样向两边分开。
　　
　　一条原本不存在的、由深邃的阴影构成的走廊，出现在店铺的最深处。走廊的两侧，不再是那些摆放着瓶瓶罐罐的货架。取而代代之的，是顶天立地的、如同书架般的巨大结构。但上面存放的，不是书籍。
　　
　　而是一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概念。
　　
　　沈烬的感知扫过其中一个格子。他“看到”了一个伟大王朝的最后一个黄昏，夕阳的余晖如同凝固的血，洒在冰冷的宫墙上；他“闻到”了末代皇帝饮下毒酒时，嘴角那一抹苦涩的、如释重负的微笑。这一切，都被封装在一个巴掌大小的、暗金色的立方体里。它的标签是：“一个文明的尊严”。
　　
　　另一个格子里，是一团不断变幻着形态的、如同星云般的光雾。光雾中，回响着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一个女人温柔的、不断重复的“我爱你”。那是从某个绝症病人的记忆中剥离出来的“最后的爱情”，是他为了换取多活三天、亲眼看到女儿出生而付出的代价。
　　
　　这里，是灯铺的“典藏馆”。存放的，都是那些因为价值过高、或是情感过于强烈，而无法被简单量化和封存的顶级抵押品。
　　
　　沈烬面无表情地走在这条走廊上。他对周围这些浓缩了无数悲欢离合的“藏品”视若无睹。他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径直走向了走廊的最深处。
　　
　　那里，空无一物。
　　
　　只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由纯黑晶体制成的基座。基座之上，静静地悬浮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只有拳头大小的石头。
　　
　　它的颜色，是固化了的午夜，比店铺里任何的黑暗都要纯粹。它的表面并不光滑，布满了如同蛛网般的细微裂痕。而在那些裂痕的深处，有微弱的、如同垂死心跳般的紫罗兰色光芒，在一明一灭地闪烁着。
　　
　　一股无形的、沉重到足以压垮灵魂的气息，从这块石头上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极致的“终结”的气息。
　　
　　沈烬能从中“听”到数十亿个灵魂在同一瞬间被撕碎时发出的、无声的尖啸。他能“闻”到一颗恒星被强行熄灭后，真空中残留的、冰冷的金属与臭氧的味道。他甚至能“尝”到，一个延续了数百万年的伟大文明，在化为宇宙尘埃前，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种名为“遗憾”的、苦涩的味道。
　　
　　“看到了吗？”零的声音，从那块石头中幽幽传来，仿佛它就是她的喉咙，“这就是‘坏账’。一件来自你那位心慈手软的‘前任’留下的、最完美的杰作。”
　　
　　沈烬伸出手，他的指尖在距离那块石头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能感觉到，一股庞大的、混乱的、充满了痛苦与怨恨的信息洪流，正从石头内部疯狂地冲击着它的“外壳”，试图挣脱出来。
　　
　　他闭上眼睛，调阅了与这件藏品相关的、早已被封存的交易记录。
　　
　　下一秒，一段尘封的历史，如同决堤的洪水，直接冲入了他的意识之中。
　　
　　【交易编号：Ω-001】
　　
　　【掌灯人：第六代】
　　
　　【客户：Aethelgard联合文明】
　　
　　【诉求：规避‘伽马射线暴GRB-7749’的毁灭性打击。该射线暴将在标准宇宙历34772年，精准命中Aethelgard文明所在的母恒星系。】
　　
　　【估价：逆转一次星系级天灾，所需‘逆熵’能量值为……（一串天文数字）……远超该文明自身‘命格通量’总和。】
　　
　　【谈判结果：Aethelgard文明自愿抵押其种族的‘未来一万年的全部科技发展可能性’以及……】
　　
　　沈烬的思维在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
　　
　　【……其母星‘艾萨尔’的星辰核心。】
　　
　　【交易执行：第六代掌灯人接受抵押。灯铺动用储备能量，在GRB-7749的行进路线上，制造了一个微型‘时空曲率陷阱’。射线暴在撞击目标前，被偏转了0.00013度的夹角，完美地与艾萨尔星系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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