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归墟之始 (第1/2页)
凝固的黑暗。粘稠,冰冷,像沉入地心深处被遗忘的沥青海。每一次穿越,都是把灵魂从熟稔的躯壳里活生生撕扯出来,再粗暴地塞进另一个时间线正在溃烂的伤口。骨髓深处无声地尖叫,每一根神经都在灼烧,抗议着这种对存在本身的亵渎。
然后,黑暗猛地被抽离。
光。不是阳光,是燃烧地狱迸发出的刺目白光,混合着浓烟翻滚的铅灰,瞬间灼伤了凯恩的视网膜。紧随其后的,是巨大的声浪。建筑物倒塌的沉闷轰鸣,远处尖锐到非人的惨嚎,近处火焰贪婪舔舐一切的噼啪爆响,还有……风。裹挟着焦糊皮肉、硫磺、以及腐烂有机物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的风,狠狠灌满他的口鼻。
东京。第三次冲击爆发前夜。坐标确认。
凯恩单膝跪在冰冷粗糙的沥青路面上,膝盖撞击的钝痛真实而具体。他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水,汗水混杂着飘落的灰烬,模糊了视线。他抬手抹了一把,视野里呈现的,是地狱绘卷的复刻版。扭曲断裂的钢筋如巨兽的残骨刺向污浊的天空,燃烧的建筑骨架在更远处喷吐着遮天蔽日的黑烟,将天空涂抹成肮脏的油彩。空气在高温下剧烈扭曲,视线所及,只有残垣断壁构成的灰色坟场。绝望的哭嚎、濒死的**、结构彻底崩溃的轰然巨响……无数声音汇聚成末日的交响,疯狂撕扯着他尚未从上次任务耳鸣中恢复的神经。
第四次任务。代号“清洁工”。
他低头,右手紧握着一个冰冷的金属圆筒。哑光银灰,保温杯大小,沉甸甸的,仿佛凝固着亿万冤魂的绝望重量。“潘多拉”。时间局档案里那个带来地狱的冰冷代号。能在空气中以恐怖速度传播的神经蚀解病毒原型体。此刻,它就在他手中,这个看似不起眼的金属囚笼里。
任务简报那毫无感情波动的合成音,如同冰冷的刻刀,再次在他脑海中自动回响:“坐标:东京,第三次冲击爆发前夜。目标:确保‘潘多拉’原型及其研发者‘博士’在冲击波前彻底物理性湮灭。操作窗口:倒计时一小时四十七分。”
一小时四十七分。每一次时限都如同悬在头顶、精准滴答作响的铡刀。
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探入外套内袋,指尖触碰到一块冰凉的金属。他的怀表。穿梭的凭证,也是他生命沙漏的具象化。表盘覆盖着一层晶莹的、不断无声流泻的血色晶体沙粒。时间,是他唯一能支付的货币,而每一次支付,都在他的存在上刻下更深的蚀痕。
凯恩猛地站起身,将“潘多拉”紧紧揣入怀中,冰冷的金属紧贴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撞击一口无形的丧钟。目标地点——东京大学深层生物隔离实验室——的坐标清晰地烙印在意识深处。他必须在核爆倒计时归零前抵达那里,完成抹除。
奔跑。在废墟与尸骸之间奔跑。脚下的路早已破碎不堪,瓦砾堆积如山,断裂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构成了致命的迷宫。浓烟灼烧着气管,视野里飘荡着死亡的灰烬。他绕过一堵半倒塌的墙壁,脚下却猛地一滑,踩进了一滩粘稠、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深色泥泞里。
踉跄着稳住身体,目光扫过那滩污秽,瞳孔骤然缩紧。
污血和泥浆混杂的液体中,半埋着一张被揉皱、浸透的报纸。发黄脆弱的纸张边缘卷曲着,沾满了污迹,但头版的照片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眼睛。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头发略显花白,眼神锐利专注,背景是复杂的实验仪器。旁边巨大的日文标题狰狞刺目:“救世主?毁灭者?中村博士‘潘多拉计划’引争议!”
中村博士。
这个名字,这张脸!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闪电般窜上头顶。不是相似,是绝对的一致!那眉骨的轮廓,鼻梁的线条,下颌的弧度……与纽约生物泄露事故的“元凶”卡森教授、伦敦生态崩溃的“祸首”埃文斯爵士、开罗能源核心熔毁的“责任人”阿尔·萨义德博士……一模一样!
四次任务。四个末日节点。四个不同的名字。同一张脸!
时间局那号称覆盖所有时空、精准无误的档案库……那张无形的巨网……难道存在一个如此巨大而荒谬的漏洞?不!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凯恩用意志力强行碾碎。时间局就是秩序,是凌驾于混乱之上的唯一真理。质疑它,就是质疑他存在的基石,质疑每一次呼吸的意义。
可这张脸……像幽灵般死死纠缠着他。
一股深沉的、源于存在根基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粗重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尘埃和死亡的味道。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那荒谬联想带来的眩晕。
“平行宇宙……时间线扰动……”他干涩地低语,声音在喉咙里滚动,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怀表在胸口冰冷地贴着,血色沙粒流泻的细微声响此刻却如同雷鸣,无情地切割着所剩无几的时间。
时间!该死的时限!
凯恩猛地甩头,将那张报纸和那张脸从脑海里驱逐。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核爆的倒计时还在继续,潘多拉就在怀里!他咬紧牙关,爆发出全身的力量,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残骸与火焰的缝隙中,朝着目标方向狂奔。
时间在奔跑中被压缩、拉长。避开燃烧的汽车残骸,跳过断裂的沟壑,绕开摇摇欲坠的楼体……肺里火烧火燎,双腿沉重如铅。周围的景象如同快速翻动的血腥胶片:抱着焦黑婴儿尸体无声恸哭的母亲;被压在预制板下、眼神空洞望天的老人;一群眼神疯狂、如同地狱饿鬼般砸抢着倒塌便利店的人影……这一切都在无声地鞭笞着他。怀表里的血色沙粒,流得越来越快。
终于,那栋标志性的建筑出现在视野尽头。东京大学生物研究中心的标志性穹顶已塌陷大半,露出狰狞的钢筋骨架,像一只折翼的巨鸟。但主体结构奇迹般地还算完整。通往深层地下实验室的专用通道入口,隐藏在主楼后方一个不起眼的混凝土掩体下。
掩体的厚重合金门虚掩着,门轴扭曲变形,留下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缝隙。缝隙里透出惨白、冰冷的灯光,与门外地狱景象格格不入。一股消毒药水混合着冰冷刺鼻化学药剂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就是这里。潘多拉的源头,博士的巢穴,任务的终点。
凯恩侧身,用肩膀顶开沉重冰冷的缝隙,挤了进去。门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宽阔通道。墙壁惨白光滑,顶部的冷光灯管发出嗡嗡低鸣,光线明亮刺眼,死寂得如同坟墓。空气循环系统带来恒定的低温,与门外的灼热地狱形成两个世界。通道洁净得诡异,光可鉴人,只有凯恩踩在光滑地面上的脚步声,在空旷中激起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冰封的湖面。
向下,深入。墙壁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冰冷的白色反光。巨大的寂静笼罩下来,呼吸声和脚步声在耳鼓内无限放大。怀表在口袋里,血色沙粒流动的细微声响清晰得如同沙漏倒置。
通道尽头,一扇巨大的、厚重的合金气密门矗立。门中央是醒目的红色圆形生物危害标志,三个相互咬合的黑色圆环,下方冰冷的日文和英文警告:生物危害四级隔离区-最高授权准入。门侧的控制面板指示灯是黯淡的灰色。
门,没有锁死。
厚重的合金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一道窄缝,刚好够一人通过。仿佛有人知道他会来,早已为他留好了入口。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不祥的预感。凯恩深吸一口通道里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将“潘多拉”金属圆筒从怀中取出,紧紧握在右手。左手悄然滑到腰间,握住了那把特制的高能粒子手枪。枪柄冰冷,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
侧身,挤过缝隙。
眼前豁然开朗。
巨大的圆形地下空间,穹顶高耸,被柔和的白色光源照亮,如同倒扣的巨碗。中央,是被透明高强度聚合物隔离墙围起来的核心区域。墙内,复杂精密的仪器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粗大的线缆如巨蟒蜿蜒。最引人注目的,是核心区中央矗立的巨大圆柱形培养罐阵列。数十根冰冷的金属圆柱紧密排列,盛满翻涌着细微气泡的粘稠墨绿色液体。液体深处,隐约可见形态扭曲、难以名状的阴影在缓缓蠕动,如同沉睡在深渊中的噩梦胚胎。
嗡——嗡——
低沉规律的嗡鸣弥漫整个空间,是维持系统运转的冷酷心跳。空气里消毒水和冰冷化学药剂的味道更加浓烈,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腐烂甜杏仁般的诡异气息,若有若无,直钻脑髓。
凯恩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猛地钉在核心隔离区的另一端。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白色实验服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布满复杂仪表盘和操作光屏的控制台前。身形佝偻,透着一股浸入骨髓的疲惫。满头银发,如同覆盖着寒霜,在冷光源下闪烁着微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怀表里的血色沙粒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那个人影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时间,那无形的巨流,仿佛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瞬间冻结。空气凝滞,低沉的嗡鸣诡异地沉寂下去,只剩下凯恩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咚,沉重得如同困兽最后的挣扎。
控制台前的身影,完全转了过来。
时间局档案里那张幽灵般的脸——纽约的卡森,伦敦的埃文斯,开罗的萨义德——此刻无比真实地、带着岁月无情的刻痕,呈现在凯恩面前。
但这张脸……
这张脸……是他自己的脸!
是他在无数个疲惫的夜晚,在盥洗室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被粗暴地加速了衰老的进程!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痕,爬满了额头、眼角和脸颊,每一道都写满了无法言说的重负。眼袋沉重地垂着,眼白浑浊,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眼神……不再是镜中熟悉的、带着任务执行者特有的锐利和麻木。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无边无际的疲惫,像一片被彻底榨干所有生机的荒漠,荒漠深处,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和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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