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指纹是活着的遗书 (第2/2页)
物证室的冷光灯下,赵婉华戴着白手套打开铁皮盒。
灯光落在铜钥匙上,泛着暗光,像沉在深水里的旧梦;日记本封了蜡,镊子挑开时发出细微的“咔”声,纸页窸窣作响,如低语。
最后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第十七个,不该是人,是我自己。指头还缺一根,留给警察同志——替我按个手印,算我投案。”
“他早就在等这一天。”赵婉华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谁,“当年第一起案子现场,窗台上那枚模糊指纹,边缘有刀刻似的压痕——现在看,是他故意没按实。”她抬起头,老花镜片后的眼睛泛着潮,“不是想逃,是想被抓住。十七个指纹,他早给最后一个留了位置。”
证物盘里,那根用红绳串着的小指骨泛着青白,触目惊心。
江临风伸手碰了碰,骨面冰凉如井水,红绳却还带着一丝旧日体温的错觉。
他突然想起周德海右手小指的断口——二十年前的旧伤,结着死皮的疤痕像道褪色的绳结,摸上去粗糙而麻木。
检测报告出来时,孙玉花正翻着审讯笔录:“他下岗后在汽修厂当杂工,每个月工资的一半寄去许国强老家,说是‘替兄弟尽孝’。”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冷光,“心理画像显示,他不是反社会人格,是被时代齿轮碾碎的普通人。”
“结案报告里,得加一句。”孙玉花把笔录合上,“‘他曾是被遗忘的人’。”
江临风在结案文书末尾添上那句话时,笔尖顿了顿。
墨迹在“等不起”三个字上晕开,像滴没擦干的眼泪,洇出一道深色的痕。
常远达拍着桌子宣布“十七案攻坚组”解散时,董正然勾着他肩膀笑:“老胡当初说你能从灰里抠出指纹,我还不信——现在信了。”
“不是我抠的。”江临风望着窗外的雨,玻璃上水痕蜿蜒,像无数未完成的指纹,“是他们自己留下的。每枚没完成的指纹,都是死者没说完的话,也是凶手没走完的路。”
散会时天已经黑了。
江临风摸黑走进物证室,打开锁着旧案卷的铁皮柜。
最底层的牛皮纸袋里,躺着那枚1996年汽修厂案的半枚指纹照片。
他用铅笔在旁边写:“指纹没干,是因为心还没凉。”铅笔尖断在“凉”字最后一笔,像句没说完的话。
一个月后,他带着金小霜回访三位幸存店主。
原南粤厂旧址的荒草长得齐腰高,风过时沙沙作响,草叶割过裤管,留下细微的痒;三位老人蹲在碑前,用红漆描着碑上的名字——十七个,不多不少。
漆味刺鼻,混着泥土的腥气。
“我们商量过,”头发全白的王阿婆抹着眼泪,指尖沾着红漆,声音颤抖,“不刻罪,不刻罚,就刻名字。他们活着时没被记住,死了总得留个名。”
江临风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枚指纹贴纸。
那是用周德海生前捺印的模板复刻的,胶面还带着体温,柔软而真实。
他轻轻按在碑角,贴纸边缘翘起一点,像枚没按实的指纹。
风突然大起来,荒草沙沙响,像有人在耳边说“对不起”,又像在说“谢谢”。
手机震动时,他正望着远处的残阳。
公安部内网的消息跳出来:“西北某地发现‘手指缺失’未知名尸案,请求协查。”他盯着屏幕上的沙尘天气预警,深吸一口气,拇指按在发送键上。
屏幕暗下去前,映出他眼底跳动的光,像枚刚捺下的指纹,还没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