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火的撞墙 (第2/2页)
停职!
这两个字如同冰水,兜头浇在顾昭熊熊燃烧的怒火上,瞬间腾起刺骨的青烟。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撑在桌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坚硬的木头里。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整个体系、被自己曾经信仰的一切狠狠背刺的荒谬感和剧痛!她看着梁振业那张道貌岸然的脸,看着他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情的眼睛,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好…好一个停职!”顾昭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锐,“为了维护你们这身金玉其外的皮,为了跪舔约翰逊那点脏钱,你们连骨头都不要了!停职?行!这身皮,我还真不稀罕穿了!”她猛地直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一把扯下胸前那枚象征“衡泰”律师身份的铂金徽章——那曾经是她哈佛毕业时最珍视的荣耀。徽章在她手中攥紧,坚硬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它砸向梁振业身后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叮——!”
清脆刺耳的撞击声响起。坚硬的铂金徽章在厚重的钢化玻璃上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白点,随即无力地弹落,掉在昂贵的地毯上,滚了几圈,停在梁振业擦得锃亮的皮鞋尖前。像一颗被丢弃的、蒙尘的心脏。
顾昭最后看了一眼梁振业,那眼神冰冷、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带着彻底的失望和决裂的火焰。她大步走向门口属于她的独立办公室。她的办公室不大,但整洁有序,书架上塞满了厚重的法律典籍和卷宗。她目标明确,径直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桌上,摊开的正是那份让她坠入深渊的约翰逊劳工案卷宗原件。旁边,放着她常用的那支万宝龙钢笔,笔帽上镶嵌着一颗小小的蓝宝石,是父亲送她的执业礼物。她一把抓起那支沉甸甸的钢笔,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传递到掌心。然后,她看也没看,反手就将它塞进了风衣宽大的口袋里。接着,她的目光落在桌角那个不起眼的USB接口上,一个微型加密U盘正插在那里,指示灯微弱地亮着绿色——那是她昨晚通宵整理出来的、所有关于约翰逊案证据疑点的电子备份,包括偷偷拍摄的原始文件照片和一些关键录音片段。她的指尖极其隐秘地在桌沿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处轻轻一按,U盘瞬间弹出。她借着转身去拿旁边一个空纸箱的动作,手腕一翻,U盘已滑入风衣的另一个口袋,消失不见。
“清吧。”顾昭的声音冷得像冰,她开始将桌面上那些无关紧要的私人物品——一个马克杯,几本小说,一个相框(里面是她和父亲在哈佛法学院的合影)——粗暴地扫进那个空荡荡的纸箱里。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破坏力,将桌面上堆叠的文件夹撞得散落一地。纸张纷飞,如同祭奠的纸钱。
陈明看着散落一地的文件,想上前帮忙收拾,却被顾昭一个凌厉的眼神钉在原地。他嗫嚅着,终究没敢动。
顾昭抱起那个轻飘飘的纸箱,里面只有寥寥几件物品。她挺直背脊,抱着这仅存的、象征着她被驱逐的“家当”,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
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顶层那片虚伪的光明和令人窒息的空气。轿厢急速下降的失重感传来,顾昭靠在冰冷的金属厢壁上,抱着纸箱的手臂微微颤抖。
“叮——”
一楼到了。电梯门无声滑开,外面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大堂。暖气开得很足,带着一种世俗的喧嚣。顾昭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口属于顶层的浊气彻底吐尽。她挺直背脊,抱着那个轻飘飘的纸箱,像抱着自己仅存的尊严,迈步走了出去,走向大厦那两扇巨大的、旋转的玻璃门。
门外,是望海市倾盆的暴雨和冰冷的夜。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融入门外那片混沌的雨幕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而略带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陈明压低的声音:“顾律师!等等!您的…您的钢笔!梁总交代过,律所的资产…”
陈明气喘吁吁地追到她身后,手里托着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正是用来放置那支万宝龙钢笔的。他脸上带着尴尬和为难:“顾律师…这个…请您…交回来吧…”
顾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雨水被旋转门带入,打湿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她的目光落在陈明手中的丝绒盒子上,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看向陈明。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剩下一种彻骨的、看透一切的冰冷和…怜悯?
顾昭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不是伸向那个丝绒盒子,而是伸进了自己风衣的口袋。在陈明惊愕的目光中,她掏出了那支笔帽镶嵌着蓝宝石的万宝龙钢笔。
她没有丝毫犹豫。
在陈明反应过来之前,顾昭的手臂猛地扬起,一道银蓝色的弧线划破大堂明亮的灯光和门外混沌的雨幕!
“嗖——啪嗒!”
钢笔被用尽全力掷出,飞越了旋转门狭窄的缝隙,精准地落入了门外台阶下,一个积满浑浊雨水的方形不锈钢垃圾桶里!笔帽上的蓝宝石在污水表面折射出最后一瞬微弱而讽刺的光芒,随即被肮脏的雨水彻底吞没。
她猛地转过身,抱着那个空荡得讽刺的纸箱,一头扎进了门外那片冰冷、狂暴、无边无际的滂沱大雨之中!
风雨如晦,将她单薄却挺直的身影,彻底吞没在这座庞大都市冰冷无情的腹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