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勇敢的巴格尼亚人 (第2/2页)
他站在自己连队所在的胸墙后,目光扫过前方那片刚刚吞噬了雷泰利亚人狂潮的死亡地带。
那片区域的铁丝网被撕开了几个狰狞缺口,如同伤疤般刺眼。
“动作快,上去几个人把缺口补上!”
伦纳特的吼声带着砂砾摩擦般的嘶哑,穿透了战后的短暂死寂。
“把备用拒马拖上去,还有踏马的蛇腹铁丝网!”
其实不需要伦纳特更多的催促。
在第二道防线后面,早已等候多时的工兵们像一群沉默高效的工蚁,从后方壕沟里拖出沉重的预制拒马构件和成卷的、闪着寒光的带刺铁丝。
他们猫着腰,在火枪兵和长戟兵之间穿过,迅速冲向那些被骑士用生命撞开的豁口。
很快铁锤敲打木桩的沉闷响声立刻取代了炮火的余音,叮当作响的铁丝缠绕声带着一种冷酷的节奏。
破损的障碍物被粗暴地拖开或重新楔入地面,新的拒马被牢牢固定,锋利的铁丝网在阳光下重新绷紧,反射出死亡的光泽。
伦纳特看着那道破损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缝合、加固,甚至比之前更加狰狞。
克里斯王子的远见体现在这些堆积如山的备用工事材料上。
“弹药!”
伦纳特转身,目光扫向自己连队的后方,他的副官正带着几个气喘吁吁的运输兵跑过来,肩上扛着沉重的木箱。
“铅弹两箱,火药一桶,快给火枪兵送过去,快!”
他不需要检查,海格兰德兵团的后勤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士兵们沉默地接过弹药,小心翼翼地撬开盖子,将火药桶放在边上,让后勤兵取出里面用牛皮纸包裹起来的火药,分给每一个人。
弹药箱被打开,把里面是密密麻麻、闪着铅灰色光泽的致命小弹丸给露出来。
在其他军队,军需官们通常只会给火枪兵们发放铅条,让他们自己融化铅弹,因为士兵们手里的火枪口径是不一致的,可能会大一点,也或许是小一点。
所以,军需官只能给士兵发铅条和小锅,让他们自己制作符合火枪口径的铅弹,这样士兵的火枪才能打响。
而在巴格尼亚防卫军这里,火枪兵们不需要担心这样的事情,因为上面发下来的铅弹会与他们的燧发枪口径一致。
巴格尼亚的火枪兵们利用这宝贵的喘息,快速清理着枪膛里残留的火药渣滓,用通条蘸着油脂擦拭,然后后勤兵手里拿过油纸包裹的定装弹,整齐地码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位置。
空气中弥漫着新火药那股刺鼻的硫磺味和油脂的铁腥气。
呻吟声和压抑的痛呼从防线后方稍低洼的临时医疗点传来。
伦纳特的心沉了一下,但没有表露,他大步走过去查看情况。
临时医疗点设在一个背向敌方炮火的浅洼地,几块帆布勉强遮挡着阳光,却挡不住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呻吟、压抑的哭泣和军医短促的指令混杂在一起。
医疗点内与伦纳特过去二十多年军旅生涯中见过的任何野战医疗点都截然不同。
最大的区别,在于那些在军医手中闪烁着金属冷光、造型奇特的器具,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并非只有硫磺和血腥的陌生气味,而是一种淡淡的、略带刺激性的药水味。
进去后,伦纳特的目光首先被一个年轻士兵吸引。
他的大腿被骑士的破甲锥刺穿,鲜血正汩汩涌出。
若在以往,等待他的要么是粗暴的烈酒冲洗,这个过程中产生的剧痛足以让人昏厥,然后塞入浸满油脂的麻布,再用烧红的烙铁直接烫焦伤口止血……这过程只是听着,就感觉让人腿疼。
但此刻,一名穿着沾满血污但眼神专注的军医,正动作麻利地操作着。
伦纳特认出这名医生的来历,他是克里斯王子特别指派到一线医疗队的“战地医生”之一,后者在海格兰德军中有着崇高的声望。
只见那医生迅速用一根带有弹性的奇特带子在伤口上方紧紧扎住,让血流肉眼可见地减缓。
接着,他拿起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倒出深棕色的液体浸透一大块雪白、柔软的棉布,仔细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土……只是看着这棉布,伦纳特对王子的忠诚就上升一点。
老上尉从未想过,底层的大头兵居然能用这样干净的好布来擦拭伤口,就这一块布,伦纳特就觉得可以在自己的老家买一只鸡。
因为这块布的原因,士兵虽然疼得龇牙咧嘴,身体紧绷,却没有发出以往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感觉叫出来,就有点对不起它了。
看到患者如此配合,医生点了点头,便从旁边一个金属托盘里拿起一个闪烁着银光、末端带着细小弯钩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探查伤口内部,夹出几片碎布和泥土。
随后,他拿起一根穿着半透明细线的弯针,动作流畅而精准地开始缝合破裂的血管和肌肉组织,针线在血肉间穿梭,快得让伦纳特有些眼花缭乱。
最后,再次用碘伏消毒,覆盖上厚厚的无菌纱布,并用绷带仔细包扎固定。
整个过程,士兵虽然痛苦,但神志清醒,甚至能配合医生的动作而抬腿。
在不远处,一个腹部被霰弹擦伤、伤口不算深的士兵正被处理。
医生用碘伏仔细消毒后,撒上了一些淡黄色的粉末。
伦纳特听军医提过,这种粉末能有效对抗那种看不见却致命的东西,大大降低伤口化脓、发热甚至坏疽的风险。
这在过去是夺走伤员生命的主要杀手之一。
伦纳特站在整个医疗点看了一会,他就被烦躁的护士给赶走了,但是他却也不生气,甚至还点头哈腰的向柔弱的女士道歉。
医疗点内虽然很忙碌,也很血腥,但是,伦纳特却感到了心安,这里以往那种屠宰场般的绝望和听天由命。
他能从那些经过处理的伤兵眼中,看到的不再只有麻木和等死,而多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他们知道,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最好的救治机会。
这可让伦纳特高兴,谁也说不准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住进这里。
伦纳特回到自己的防区后,他并没有休息,而是沿着胸墙巡视自己的连队。
士兵们靠着隔绝着泥土的披风或土墙喘息,有人拼命往嘴里塞着战地口粮,有人就着水壶猛灌几口甜水。
更多的人在默默检查武器,长戟兵擦拭着锋利的戟刃,确保没有卷刃;火枪兵反复拉动燧发机,确认击发顺畅。
老兵低声咒骂着刚才冲得太近的骑士,或者用粗俗的笑话安抚着身边新兵颤抖的手。
军官们则压低声音,快速清点着剩余人数,检查着工事加固的细节,提醒着士兵们下一轮冲锋时可能需要注意的方位。
整个防线,如同一头受伤但凶性更盛的巨兽,在短暂的休憩中急促地喘息、舔舐伤口、重新磨砺爪牙。
伦纳特很满意自己下属的状态,虽然有不少人倒下了,但是剩下的人依然保持着高昂的士气和不错的体能。
这不仅是因为巴格尼亚人的韧性,克里斯王子提供的良好后勤,也是关键之一。
“上尉,敌人又上来了!”
瞭望哨兵嘶哑的喊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伦纳特猛地抬头,冲到胸墙后面。
视野尽头,雷泰利亚人的骑军部队扬起的烟尘已经清晰可见,如同一条土黄色的巨蟒,正快速向防线的侧翼卷来。
敌人的冲锋再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