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05章 磨得天下女子争锋相对 (第2/2页)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陈稚鱼这样闲坐品茗。
她们二人,本该是一世都绕不开的仇敌。
可如今……是因着什么呢?不过是她嫁了自己当年未过门的夫婿罢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木婉秋便觉喉间发紧。
何时起,自己竟变得这般斤斤计较了?从前在书院读书时,她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能为了一句诗与兄长争得面红耳赤,转头又笑着递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能为了救一只受伤的雀儿,蹲在廊下耗上整整半日。
她也曾那样的天真烂漫,心思单纯。
可现在呢?在陈稚鱼面前,她总忍不住计较。挑剔她的出身,品论她的容貌,比较她的性情,还计较张媛媛对她的热络比对自己更甚……甚至计较她方才说那番惊世骇俗的话时,眼底那份坦荡从容,是自己如今再也寻不回的。
连窗外的日光都格外偏爱她一些,斜斜落在陈稚鱼鬓边,将她耳后那串珍珠坠子照得莹润生辉,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始终身处明亮,而自己……常年浸在潮湿中,被其所困。
木婉秋望着那抹柔光,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原来不是陈稚鱼处处不如她,是她自己被困在旧日的泥沼里,反倒瞧不清眼前人了。
“木姑娘?”陈稚鱼见她久久不语,关切地唤了一声。
木婉秋猛地回神,指尖一颤,几滴茶水溅在裙裾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印记。她慌忙放下杯子,指尖在裙上徒劳地蹭了蹭,低声道:“无事。”
只是那声音里的慌乱,连她自己都骗不过。
恍惚间,那些年的痴盼又漫上心头。从豆蔻年华里藏在书卷后的偷偷凝望,到及笄后听着母亲与媒人低语时的耳热心跳,原以为此生定会嫁与那人,却不想盼来的竟是他另择新妇、更蒙圣恩赐婚的消息。
那日接到消息时,窗外的枯叶落得正急,她僵在原地,只觉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血糊糊的疼。那滋味,竟与当年听闻生母撒手人寰时一般,不啻于死过一回。
她怎能不计较?
命运何曾对她有过半分优待?生母早逝,继母面慈心毒,好不容易盼到的姻缘被生生斩断,如今困在这方寸之地艰难求生,尝尽冷暖苦楚——她本就是那个一路在失去的人啊。
可她是木家大小姐,生来尊贵啊……
偏生活得这般不自在,这般不自由。
既是如此,她厌恶陈稚鱼,忍不住事事与她比较,又有什么错?
木婉秋自嘲地牵了牵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倒添了几分凄楚。心头的死结缠了一层又一层,任她如何挣扎,终究是解不开。
或许,她木婉秋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做不来那圣人姿态,更没有那悲天悯人的品格,不过是个困在执念里,挣不脱、放不下的可怜人罢了。
正怔忡间,忽闻檐外传来几声雀鸣,清脆得像极了儿时在府中后花园听过的调子。
木婉秋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廊下的石榴枝上落着两只灰雀,正歪着头啄食新结的青果,一派自在无忧。
她望着那对雀儿,忽然想起陈稚鱼方才说的“世人皆如蝼蚁”。可不是么,连枝头雀儿都能随心择枝而栖,她却被无形的绳索捆得死死的。
陈稚鱼将她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终是没有多言,只静静呷了一口茶。
室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拂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声叹息。
陈稚鱼望着木婉秋紧绷的侧脸,心底掠过一丝不忍。方才说那许多,原是盼着能解她几分执念,可看她这副模样,大约是半句也没听进去,对自己的芥蒂,想来也未曾消减半分。
她对木婉秋的心意,其实都藏在方才那席话里了——自来不觉得,女子之间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为那点情爱姻缘挣得头破血流,实在不值当。
可陈稚鱼也深知,子非鱼的道理,更遑论其间的苦楚,非是局中人,又怎能真正体会那切肤之痛?
世间事,素来是纸上谈兵容易。隔着一层纱看别人的境遇,纵是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万般通透,可真要将那锥心刺骨的滋味挪到自己身上,又能有几人还能这般淡然处之?
怕也是难的。
她望着木婉秋那紧抿的唇线,心中暗叹。
终究是各人有各人的劫数,旁人纵是心怀善意,也只能远远看着,难替分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