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美人恩重 (第1/2页)
从裴德谷的视角出发,裴家与陆家上一代的恩怨,陆家这一代的人肯定是知晓的,即便陆北顾那时候还年幼,可他哥哥、姐姐总归是明白的。
故此,裴德谷虽然不清楚陆北顾的长兄已经亡故,但他很确信,陆北顾大概率是知道他这个陆家的敌人的。
所以既然已经是明面上的敌人,他对陷害陆北顾,自然就不会存了什么“完全撇清自己”的念头,只要在程序上不留下把柄便可。
那么为什么这个明显的陷害计划,裴德谷乃至贾昌朝,都认为不存在程序上的问题呢?
因为大宋的国情,与任何朝代都不同。
这件事情放到任何朝代,都是小题大做且手法拙劣的陷害,但唯独在大宋不是。
——大宋是有五代后遗症的。
对于涉嫌禁军基层军官作乱之事,无论是否属实,按照惯例,枢密院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上报官家决断。
是的,就是基层军官,要是中高层军官,反而还没这么重视呢。
说起来有些反直觉,但事实就是,自唐末以来只要基层军官作乱,闹出来的全是大乱子。
五代十国时期干的那些事就不说了,甚至大宋开国之后的也不说了,就单说当今官家在位这些年,保州兵变、贝州兵变.哪次不是基层军官作乱?
而类似的事件该如何处置,在过去发生也过很多次了,早有旧例可循。
最近的一次便是去年“文彦博与刘沆斗法”那件事情,闹得可是连在赴京赶考路上的陆北顾都听说了,事件起源不就是官家中风之后昏迷在榻,然后有人向当时的开封知府王素告发说有禁中都头煽动士卒意图作乱吗?
按理说这件事情应该由开封府移文给枢密院,让王德用、狄青两个枢密使上禀官家,但是因为当时官家昏迷且文官们信不过这两个武夫,于是几位宰执和枢密副使开会处理了这件事情,处理方式就是先把相关人等马上控制起来进行审讯。
而哪怕最后确信这件事情是误会,但对于被告发的都头也没有任何说法,只是把人放了。
说白了,这就是典型的“宁杀错不放过”。
是不是谎报的、冤枉的,都不重要,后面可以慢慢调查,但要先让官家知道这件事情。
也正因如此,哪怕田况一眼就看出来这事有蹊跷,他也没反对将此事上报官家,只是说自己要想想再签字,借此耽搁点时间。
而一旦被卷入到“涉嫌基层军官作乱”之事里,别说是一个还没有入仕的士子,就是官员,那也得按流程马上接受调查。
再加上赵宋官家对此类事件高度敏感,所以通常来讲,都是会同意继续走流程让开封府去抓人审讯的。
那裴德谷知不知道这种牵强的口供联系,是无法给陆北顾定罪的呢?
他当然知道了!
但哪又如何呢?涉及到作乱之事是必须接受调查的,只要陆北顾被羁押,哪怕有大佬递话了,开封府只查了一两天就能证明他与此事无关,但他的仕途也就此被断了。
这就是裴德谷的目的。
至于事后,陆北顾即使对于谁陷害他心知肚明,他也证明不了此事是裴德谷的布置。
因为带贾岩进枢密院的小吏压根就不是枢密院的人,文书也是伪造的,此刻人和文书都已经被裴德谷派人带出城了,后面便会被杀人灭口、焚毁文书。
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仅剩的突破口就是那些抓捕贾岩的军士。
可就算是把他们送到三衙后司审讯,也审不出任何东西。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本来就负责枢密院的警戒事宜,抓人是他们职责所在,即便抓错了最多也就算是一场误会;另一方面,三衙里也有贾昌朝的心腹啊!毕竟贾昌朝又不是第一次当枢密使了。
所以裴德谷的这个计划,在枢密院这边没有任何问题,从程序上讲,不管是那些军士还是裴德谷,都是秉公办事,幕后主使贾昌朝更是压根就没露面。
一路上思量着,裴德谷乘坐马车来到了程戡府邸的门口。
因为是午后当值的时间,程府门庭很清静。
门房见是枢密院的裴承旨亲至,不敢怠慢,恭敬回道:“裴承旨,我家相公说吹了风有些头痛,正在卧床静养”
“有劳通传,就说枢密院有紧急公务,需程相公定夺。”
听了这话,门房马上就犹豫了。
若是寻常人等,他直接就打发走了。
可裴德谷平日里便负责枢密院的部分日常庶务,这次急匆匆登门来访,语气又如此笃定,他实在是不敢将其拒之门外。
毕竟,军国大事若真因为他耽搁了,他可负不起责任。
不多时,裴德谷便被引至书房。
程戡并未卧床,只是身着常服,靠在窗边的榻上小憩,脑门上正贴着两个竹罐这是拔火罐呢。
见裴德谷进来,他坐直身子,头上的两只“角”也跟着晃动。
程戡眉头微蹙,问道:“何事如此紧急?田相公不在么?”
“下官冒昧。”
特意看了看,确认程戡身边没有眼镜之后,裴德谷才躬身施礼。
他随即将“贾岩持刃潜入枢府”之事简明扼要道来,重点强调了“人证物证俱在”、“事关枢府安危”,以及“田相公以为还需斟酌”。
程戡头脑虽略感不适,但思维依旧清晰。
听到“陆北顾”三字时,他眉梢微动,抬眼看了看裴德谷。
“宋庠的门生?”
听了这直呼其名并不尊敬的话语,裴德谷心中一喜,有戏!
“——正是此人!”
“可田相公素来是有主意的,他既觉得还需斟酌”
程戡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
裴德谷哪还不知道什么意思,连忙道:“下官岂敢质疑田相公?只是此事关乎禁军纲纪,更关乎枢密院威严。贾岩已被暂拘,相关人等若迟迟不移交法办,恐生变数.下官斗胆,请程相公回枢府主持大局,明定章程。”
他稍作停顿,声音压低些许:“况且明日便是殿试,若因此等事延误,恐生更多事端。”
这话说得含蓄,却恰到好处。
程戡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此事关乎陆北顾,而陆北顾是宋庠的门生,他是不介意给宋庠添点堵的。
“呵。”
程戡忽然轻笑一声,似是无奈,又似是了然:“罢了,既是紧急公务,本官这便走一趟。”
他命仆人把脑门上的火罐拔了,露出两个红彤彤的印子,随后又裹了条头巾。
“这风吹得人确实不甚爽利,不过倒误不了正事。”
程戡更衣后,与裴德谷一同乘马车返回枢密院,路上他闭目养神,并未多言。
进了枢密院,程戡径直走向田况的值房,把那份文书讨要了过来.两人都是枢密副使,理论上权力是相同的,程戡硬要,田况也没办法扣下不给。
随后,程戡拿着文书回到他自己的值房,在公案上取笔蘸墨。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目光在文书上再次扫过,确认无误后,提笔在下面签下名字。
——程戡。
字迹端正稳健,一如既往。
“按规程办理吧。”
他放下笔,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下官遵命!”
裴德谷强压激动,小心吹干墨迹,收起文书,躬身行礼:“程相公为公务如此劳心,下官感佩。”
程戡摆了摆手,重新靠回椅背,隔着头巾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分内之事,去忙吧,本官再歇息片刻。”
裴德谷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而出。
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这文书以最快速度呈入禁中!
毕竟,因为田况不肯签字,他去请程戡回枢密院,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他眼见着下午的日头,都开始渐渐西斜了。
禁中,垂拱殿。
日光慵懒,透过雕花槅扇,在殿外的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殿内寂静,只闻官家赵祯略响的呼噜声。
他去年中风之后身体大不如前,而最近因春寒更是染了咳疾,服过汤药后刚昏沉睡去。
福康公主赵徽柔轻蹙着眉从殿内悄步退出,正低声询问当值的太医,关于官家今日用药的细节。
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了廊下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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