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井里星星不许说 (第2/2页)
它们挣脱了泥土的束缚,自行向着中心拼合、靠拢。
碎裂的缝隙中,渗出奇异的金属光泽,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仿佛从未碎裂过。
在这块重新完整的玄铁石上,一道裂缝中,竟缓缓钻出了一株嫩芽。
嫩芽的叶片并非舒展的,而是紧紧闭合着,宛如一双正在虔诚祈祷的稚嫩手掌。
不久,一个背着药篓的采药童子哼着小曲路过此地。
他丝毫没有看见那块重生的玄铁石和那株奇异的嫩芽,只是觉得脚下这段原本崎岖难行的山路,今天“走得格外顺脚”,便步履轻快地过去了。
数日后,璇玑山。
谢昭华如常来到井边,却发现今天的井水与往日不同,不再是清澈见底,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浑浊,倒映出的天光和她的面容,都显得模糊不清。
她微微蹙眉,却没有犹豫,拿起井沿的旧木瓢,舀起一瓢水。
她没有用这水去浇灌任何东西,而是将其送到唇边,连饮了三口。
冰凉的井水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股星辰与泥土混合的奇特味道。
忽然,她握着木瓢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一直远远侍立的弟子,看到阁主双目瞬间失去了焦距,仿佛在透过眼前的虚空,凝视着某个极其遥远的存在。
弟子心中一慌,连忙上前几步,想要扶住她。
“阁主?”
谢昭华没有回应,只是用一种梦呓般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我记得……有个名字……”
她的嘴唇开合了几次,似乎在与一个无形的枷锁抗争,想要将那个名字从记忆的深渊里拖拽出来。
那一瞬间,整座璇玑山脉的灵气都发生了一次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紊乱,仿佛天地万物都在为她屏息,等待那个即将破土而出的名字。
然而,那挣扎只持续了片刻。
她眼中的光芒最终还是黯淡了下去,重新归于深海般的沉寂。
她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缓缓地将空木瓢放回井沿,转身,在青石上坐下,继续等待那只必然会到来的雀儿,和那片必然会消融的叶子。
弟子不敢再问,悄然后退。
后来,璇玑阁再也无人提起阁主那日短暂的失神。
但人人都发现,自那以后,那口古井变得与众不同。
无论寒冬酷暑,井水始终冬暖夏凉,清冽甘甜。
更奇妙的是,所有饮用过井水的人,都会在当夜的梦中,回到一个自己从未经历过的、却又无比真实的温暖童年。
而远方的张阿妹,在一座荒村的破庙中寻了个干草堆过夜。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大雪纷飞,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原野上,对面站着的,是年轻时的自己。
那个年轻的、眼神锐利如刀的自己,手里高举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对她开口,声音冰冷:“你不该埋粪肥。”
现在的张阿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伸出手,轻轻触碰对方的脸颊。
她的指尖在接触到那年轻皮肤的瞬间,没有传来温度,而是像冰一样开始融化,化作了漫天的雨水,浇熄了那支火炬。
梦醒时,天还未亮。
张阿妹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干草堆上。
在她身周的地面上,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圈萤火虫的幼虫,它们爬行过的黏液痕迹在黑暗中泛着微光,竟巧妙地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巨大的微笑图案。
她看着那个微笑,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些幼虫仿佛受到了惊吓,四散而去,地上的微笑轨迹也随之消失无踪。
翌日清晨,有村民前来清扫破庙,为即将到来的祭祀做准备。
一个村民惊讶地发现,庙宇内墙上一片原本杂乱无章的霉斑,经过一夜,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排列组合,聚成了几个清晰可辨的大字:
别信做梦的人。
与此同时,某个不为人知的维度中,那面残傩面具表面的霜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复一日地增厚。
它内部的逻辑阵列,也在这种物理变化下持续退化、崩解。
某一夜,月上中天。
它按照底层的驱动,试图调用尘封已久的“正统性覆写协议”,却骇然发现,在它的核心数据库中,凭空多出了一个无法访问、无法删除的幽灵缓存区。
里面存储的并非任何数据或指令,而是一段不断循环播放的、名为“忘记的过程”的动态记录。
更让它感到错乱的是,每当月光洒落,它的光学传感器就会不受控制地自动模拟一次“井中观星”的光谱反应,并推演出星辰轨迹。
尽管它的数据库里,从未有过任何关于“井”、“星辰”或者“观星者”的直接信息。
而在更深的地底,那枚被姜璃的呼吸所触碰过的空白括号指令,悄然展开,衍生出了它的第一个可变参数:【允许提问】。
那株从玄铁石中长出的祈祷幼苗,其根系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
百里之内,凡其根系所经之处,地底的灵石在被催动发光之前,总会莫名地迟疑上半拍,仿佛在用沉默发问:
“你要照亮谁?”
璇玑山脉那场因一个名字而起的灵气紊乱,虽然短暂,其造成的余波却并未真正平息。
它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在水面消失后,又在水下激起了新的暗流。
这股暗流无声无息地渗入山体,沿着璇玑阁古老建筑的脉络,寻找着最薄弱的节点。
是夜,万籁俱寂,在阁中一处存放着历代宗师心血典籍的至重之地,一声极轻、却又异常清晰的滴答声,打破了亘古的宁静。
那声音,比晨雾中的露珠滴落要沉重,比井水的回响要孤绝。
长久的寂静之后,又是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