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赏桂咏菊、山穷水尽 (第2/2页)
因是便笑着道:“若果然能成,那倒是好了。我看二姑娘心里头千肯万肯的,只是……这远哥儿的心思——”
贾赦笑而不语,显是成竹在胸。邢夫人愈发狐疑,追问连连,谁知贾赦卖了关子就是不肯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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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陈斯远到得自家新宅,自有尤二姐、尤三姐与晴雯来迎。众人说了半晌,便见晴雯闷头寻了调皮的鸾儿在一旁教训。
陈斯远到得后楼又瞧了眼女儿,奶嬷嬷只道孩儿虽早产了月余,却身子极壮,比那月份足的也不遑多让。尤三姐尤喜这孩儿,还给其起了个小名儿叫良姐儿。
待到外间说话儿,尤三姐就道:“哥哥可瞧见了?良姐儿眉眼与哥哥一般无二呢。”
陈斯远不禁纳罕道:“这却是奇了,怎地你们都能分辨眉眼,偏我瞧着就只是皱巴巴一团?”
话音落下,自是惹得尤三姐、尤二姐与一众丫鬟嬉笑不已。尤三姐说了一番在骨不在皮的道理,偏陈斯远依着道理也没分辨出来,便只得摇头熄了心思。
待尤二姐又往宁国府去,陈斯远这才与尤三姐道:“怎么瞧着晴雯好似不大高兴?”
“她?”尤三姐压低声音道:“昨儿个她表哥寻了过来,说是夫妇二人在荣国府丢了差事。这二人也不曾积攒什么银钱,日子无以为继,只得来求晴雯。”
这等事儿陈斯远自是不曾听说,心下却暗忖,料想也是因着王夫人与凤姐儿斗法之故?
是了,那多姑娘本就名声不好,又与贾琏不清不楚的,凤姐儿如今得了老太太授意掌控管家房,可不就要寻了由头将这二人撵出来?
陈斯远便问:“那晴雯一准儿是恼了。”
谁知尤三姐却道:“我得了信儿本要去前头给她撑腰,谁知她只戳在门前瞧着那二人不言语,那夫妇二人叽叽呱呱半晌,眼见晴雯一声不吭,讨了老大的没趣,这才讪讪而去。”
陈斯远冷笑道:“当日晴雯落难,她那表兄也不去瞧她,只催着她尽早搬走,给其腾房子办婚事。”
尤三姐顿时蹙眉道:“好个薄情寡义的,如今哪儿来的脸面登门求晴雯?她也是性子软,换了我早就拿棍子撵人了!”
陈斯远笑着道:“妹妹也知晴雯性子软了?她啊,才是真真儿的刀子嘴、豆腐心——”顿了顿,又找补道:“——不对,这刀子嘴也对不上。若是与人拌嘴,她只知抬高嗓门儿,只怕吵架也吵不过人家。”
尤三姐顿时掩口而笑,说道:“我看晴雯犯了心思,哥哥还是去劝说两句吧。”
陈斯远自是应下,又与尤三姐说了半晌,这才往前头来。
才从穿堂到得前头,便见鸾儿蹦蹦跳跳而来,见了陈斯远立马一怔。许是曲嬷嬷与晴雯日日教导,如今鸾儿可算知道些规矩了,便胡乱一福道:“老爷。”
陈斯远笑着上前揉了揉鸾儿的小脑袋,问道:“你姐姐呢?”
鸾儿道:“还在花园子里呢。”
陈斯远打发了鸾儿,挪步进得侧花园里。沿曲径蜿蜒而行,遥遥便见晴雯正独坐在凉亭里。
陈斯远负手而行,不一刻到得近前,眼见晴雯还在出神,这才道:“在想什么呢?”
晴雯惊呼一声儿,抬眼见来的是陈斯远,赶忙敛衽一福:“老爷!”
四下仆妇早知晴雯乃是通房大丫鬟,这会子自不会上前搅扰。因是陈斯远便扯了其手儿落座,温声道:“还伤心呢?”
晴雯摇了摇头,恨声道:“我那会子都要死了,也没见他来管过我,还催着我搬走……这般亲戚,不要也罢。”
另则,自打江南一行见过了母亲,又将妹妹养在了身边儿,晴雯心下再无缺憾,自是不愿理会多官与多姑娘。
陈斯远道:“三姐儿说你这两日食不下咽的,真不是因着那二人?”
晴雯摇头不已,道:“我心下只当没这门亲戚,自不会上了心。”顿了顿,不待陈斯远问询,她便说道:“是……我有心挂念娘亲了。昨儿个夜里,鸾儿也不听的叫娘。”
陈斯远心生怜惜,揉着晴雯的小手道:“你若实在想,我打发人……”
晴雯紧忙摇头道:“就是想一想罢了,真去了又能如何?”
其母早已改嫁,又生了个男孩儿,只怕她们姊妹去了反倒会惹人生厌。
又道:“我如今虽放心不下,却也知娘亲过得好。往后就是想一想罢了,大爷不用劝我。”
陈斯远眼见其果然是这般想的,当下也不再劝说,只捡着有趣的说了半晌,待逗弄得晴雯展颜方才罢休。
这日眼见入夜,陈斯远寻了二姐儿、三姐儿厮混一场,因惦记宝姐姐,这才爬起来回转荣国府。
回得清堂茅舍,眼看香菱已然回了,便寻了其过问。
偏生香菱是个憨的,只赞叹众姑娘做的菊花诗极好,至于席面上的唇枪舌剑,竟全然不知。
陈斯远有心去寻宝姐姐,忽而想起如今湘云也在蘅芜苑,这才按捺住心思。
一夜无话,待转天一早儿,宝姐姐果然铁青着一张脸来了。
二人打发了下人,宝姐姐便冷笑道:“真真儿是抛媚眼给瞎子瞧,白白费了心思!”
陈斯远笑问昨日情形。宝姐姐气恼着说将出来,却是因着凤姐儿没来,薛姨妈也在自家老宅没来,此番只贾母与王夫人同席,二人果然闹了个不欢而散。
那贾母夹枪带棒说了几句也就罢了,临了又说螃蟹寒凉,推说闹了肚子,酒宴才过半就回了荣庆堂。
陈斯远便劝说道:“妹妹心下早知如此,又何必气恼?”
宝姐姐蹙眉道:“若不是姨妈央求,我才不会干这起子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呢。昨儿个夜里我又与云丫头好生道恼,亏得云丫头心思不多,不然过后还不知怎么恼我呢。”
陈斯远见此,干脆扯了宝钗入怀,温声细语好一番安抚。实则宝姐姐没说的是,那席间贾母好生将宝琴夸赞,说得其天上才有、地上绝无,又惹得宝玉那瞧不出眉眼高低的好一番附和。
宝姐姐如今早就不去想那劳什子的金玉良缘,可薛家大房、二房间隙已生,她又怎肯平白让宝琴压过自个儿一头?
奈何过后评诗,林丫头又得了头一等,宝姐姐只与宝琴同列次一等。换做旁人也就罢了,与琴丫头同列一等,宝姐姐如何能忍?
陈斯远惯会察言观色,眼见劝说半晌也不见宝姐姐消了气儿,便知这内中定有宝琴之故。
这等事儿不好劝说,他便故作不知,又趁着四下无人与宝姐姐好生温存,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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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仁寺左近。
牙人挤出一抹笑道:“姑娘哎,小的实在没见过姑娘这般难伺候的。前头那两进宅院,姑娘嫌贵;如今这一进小院儿不过三十两一年,姑娘又嫌小……啧,小的走了一下晌了,没得为这买卖磨平了鞋底子,要不然姑娘另请高明?”
清梵蹙眉说道:“我又不曾说错,这屋舍极为破败,哪里就值三十两一年了?”
牙人拱手道:“内城寸土寸金,可不就得三十两?姑娘若是还嫌贵,不若去外城寻一寻?”
清梵正待说旁的,后头的妙玉就道:“就此处吧。”
清梵一肚子话顿时憋了回去,气闷着回头儿瞧了妙玉一眼,这才与那牙人计较起来。
过得半晌,总算定下房租事宜。半年一付,预留五两银子押金。
牙人可算松了口气,当即寻了文契签字画押,得了二十两银子快步而去。
眼见管银子的清梵不大高兴,韩嬷嬷便劝说道:“要我说选在内城也好,省得来日姑娘往来还要雇请车马。”
清梵一琢磨也是,那高门大户如今聚居内城,若是住在外城可不就要雇请车马?
另一婆子紧忙拾掇了卧房,妙玉便入得内中再不出来。碧痕跟着四下拾掇,清梵又寻了韩嬷嬷计较道:“只怕还是得请个厨娘来,不然每日从酒楼里采买饭食,余下这二十多两银子只怕撑不了几日。”
韩嬷嬷叹息一声,往内中瞧了一眼,叹息道:“罢了,左右时辰还早,我往人市逛逛,看看能不能请个厨娘来。”
韩嬷嬷一去,清梵等拾掇了半日,可算拾掇停当。随即韩嬷嬷便领了个四十出头的厨娘回来,让其试着做了晚饭。
晚饭送进内中,妙玉只挑了一筷子便蹙眉不已。
韩嬷嬷与清梵对视一眼,便说道:“姑娘……可不大对胃口?这厨娘可是二两银子一个月请来的,再贵的……只怕咱们也请不起了。”
妙玉眉头舒展,点了点头,轻声道:“还好。”
说罢又挑了一筷子闷头吃用起来。韩嬷嬷与清梵顿时松了口气,只道这回请对了厨娘。
却不知二人才出去用饭,那妙玉便捂着嘴干呕不已。
她素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日常饮食又以清谈为主,又哪里吃得惯北地厨娘做来的吃食?
只是这两日屡被打击,妙玉也知银钱不够用,这才强忍着吞咽下肚。
这日再没旁的话儿,转天一早,妙玉只用了半碗粥便吃不下去。
待饭食撤下,妙玉便道:“如今咱们也搬了出来,总不好坐吃山空。好在我与权贵之家还有些往来,前些时日便听闻理国公府太夫人抱病,过会子清梵与我往理国公府走一趟。”
两个嬷嬷纷纷松了口气,清梵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过得辰时,主仆两个果然往理国公府而去。韩嬷嬷与另一嬷嬷叽叽呱呱说了半晌,纷纷猜此番能得多少赏赐。
谁知巳时才过半,妙玉主仆两个便回了小院儿。眼看妙玉铁青着一张脸进得卧房便不出来了,韩嬷嬷纳罕不已。
待清梵出来,紧忙扯了其到墙角问询:“姑娘这是怎么了?”
清梵咬着下唇也脸色难看,低声说道:“那荣国府太太好狠的心!”
却是主仆两个到得理国公府,方才报了名号,便被门子撵了出来,只道不好招待妙玉这等不知检点的‘淫尼’。
妙玉闻言顿时面若死灰,身形踉跄一番,亏得清梵搀扶了方才不曾摔倒。
其后清梵好一番劝说,主仆两个又往镇国公府而去,谁知遭遇竟一般无二!
这下便是再傻也知道,此番定是王夫人蓄意毁了妙玉的名声,意图将其赶出京师!
韩嬷嬷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这……好歹毒的心,这是让咱们在京师待不了啊!”
何止是待不下?财货两次被卷,如今一行人等只二十余两银子傍身,便是想要回苏州都不够盘缠的。
清梵赶忙道:“嬷嬷快噤声,姑娘回程路上就哭了一场,若是听了这话儿,只怕又要哭起来呢。”
韩嬷嬷叹息一声儿正要说旁的,此时忽而听得叩门声不绝于耳。
二人相视一怔,韩嬷嬷紧忙到得门前问道:“谁啊?”
“开门,妙玉师傅可在内中?”
韩嬷嬷道:“敢问贵客是?”
就听外间笑道:“说来我还见过你家姑娘两回呢,在下乃是贾家贾菖。”
韩嬷嬷愈发放不下心,说道:“却不知贾三爷寻我家姑娘何事?”
外间沉吟一阵儿,就听贾菖说道:“贾母流年不利,许是犯了太岁,这一年来霉运不断。我早知妙玉师傅有扶乩之能,因是此番特意相请,愿奉簿仪五十两。”
韩嬷嬷顿时动心不已,与清梵对视一眼,方才说道:“还请贾三爷稍待,我去问问我家姑娘去。”
此时清梵业已一路小跑进了内中,见妙玉伏在床榻上,不禁欣喜道:“姑娘,有个贾三爷来请姑娘算流年,说是愿意给五十两簿仪呢。”
妙玉张张口,又将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心下不禁苦笑,真真儿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想她妙玉何时也要为五斗米折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