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风摧兰蕙 (第2/2页)
清梵略略蹙眉,却还是给了银子。韩嬷嬷自去外头采买饭食,清梵则进了内中。便见地上碎了个瓷碗,又有高粱米洒得到处都是。另一个嬷嬷正弯腰拾掇着,清梵便进了卧房里。
这几日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妙玉气急攻心,昨儿个便病了,如今只病恹恹歪在床榻上出神。
眼见清梵闷头到得身前,妙玉立时教训道:“你去了哪里?树倒猢狲散,你既寻了旁的前程,又何必回来?”
清梵委屈不已,又不敢说寻邢岫烟借钱之事,只道:“姑娘冤枉死我了,我……我是将先前姑娘赏的玉镯当了,兑了几十两银子回来。”
妙玉一怔,又眼看清梵将荷包翻出来,这才略略舒展眉头。说道:“不想我如今落魄,还要你来接济了……也罢,这银子先用着,待我病好了再还你。”
清梵低声应下。
随即便听妙玉腹鸣不止,抬眼瞧过去,妙玉立时红了脸儿,却忍不住盯着清梵手中的荷包观量。清梵赶忙道:“姑娘且忍一忍,方才韩嬷嬷得了银钱,这会子已经去给姑娘采买吃食去了。”
妙玉淡淡应了一声儿,又躺下来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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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陈斯远哭笑不得打梅翰林家中出来,眼看满脸无奈的梅冲,陈斯远拱手作别,道:“梅兄,这个……”
梅冲长叹一声儿,回头瞧了瞧,眼见别无旁人,紧忙说道:“枢良兄,实不相瞒,我早已与邻家女郎……彼此爱慕。这婚约之事,还请枢良兄转圜一二。”
陈斯远道:“我方才便说了,薛小妹也不想早早成亲,奈何令尊实在是——”
那梅翰林简直就是食古不化!方才那会子任凭陈斯远如何分说,梅翰林就是不听。只认定了当日允诺,甚至打算来年便催着梅冲与薛宝琴成亲。
那梅冲蹙眉道:“我爹爹读书读愚了,万不可听信。”
见其眼巴巴看着自个儿,陈斯远将其扯到一旁低声道:“为今之计,此事理应落在梅兄身上才对。”
“怎么说?”
“薛小妹才多大?便是再有主意,明面上也不好不听其母亲、兄长的话儿。反倒是梅兄乃男子汉、大丈夫,不若早日与梅翰林坦陈私情。”
梅冲先是跃跃欲试一番,旋即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连道:“不成不成,此事若揭破,只怕父亲便要打死我。”
陈斯远教唆道:“不过一顿皮肉之苦,换得有情人终成眷侣……孰轻孰重,梅兄自个儿拿主意。”
“这……”梅冲低头咬牙半晌没说话儿。
陈斯远不好再多劝,拍了拍梅冲肩头,干脆扭身而去。
待进得马车里,陈斯远顿时腻烦起来。暗道,这叫什么事儿?梅冲、薛宝琴都不想结亲,偏那梅翰林食古不化。
回思原文里,好似宝琴到底嫁进了梅家?这般想来,梅冲这等优柔寡断的性儿,到底是屈服了。
不拘是冲着宝琴求肯,还是薛姨妈嘱托,这婚事总要搅黄了才好。可又该如何搅合呢?
思来想去,一则落在宝琴自个儿身上,二则……只怕就要落在那邻家女郎身上了。
想到此节,陈斯远紧忙吩咐停车。挑开帘栊吩咐小厮庆愈去扫听梅家左邻右舍住的都是什么人。
过得小半个时辰,庆愈回转,回话儿道:“回大爷,梅家左边乃是大理寺少丞单大人家,右边儿是工部许主事家。”顿了顿,不待陈斯远发话,庆愈便道:“小的扫听过了,单家有女年方二八,如今还不曾定下亲事。”
那便是单家姑娘了。
陈斯远问道:“可知那单家小姐是什么性情?”
庆愈讪笑道:“这……这等事儿小的又如何打听得出来?”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莫说是庆愈,只怕自个儿也不好随便打听。万一要是被单家会错了意……说不得还会招惹麻烦呢。
当下也不急着回清堂茅舍,径直吩咐车夫调转方向,往那薛家老宅而去。
小半个时辰到得薛家老宅,自有小厮庆愈上前叩门。
陈斯远下得车来,方才行至门前,便有薛蟠大笑着狂奔而至。不待陈斯远反应,这厮便扯了陈斯远的手一通乱摇,说道:“远兄弟来得巧,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说罢扯了陈斯远往里便走。
陈斯远再是习练桩功,又怎比得上薛蟠一身蛮力?当下被扯得踉跄几步,赶忙道:“文龙兄且慢,这吃酒的事儿不急,我此番登门另有要事要与姨太太说。”
薛蟠却不管旁的,头也不回道:“先吃酒,吃罢了再说也不迟。”
陈斯远哭笑不得,道:“文龙兄那兄弟不是来了吗?怎地……”
话没说完便被薛蟠打断,道:“快别提他,两杯下肚立时钻了桌子底下,真真儿是败兴!”
陈斯远琢磨过味儿来了,薛蟠只怕是被薛姨妈关得快要疯了。
想想也是,二十来岁的人,每日家被关在家里造小人,偏生还一直造不出来。薛蟠又是散漫惯了的,哪里耐得住性子一直宅在家里?
能憋闷到今日,也是薛蟠这人孝顺了。若是换做陈斯远,只怕早就翻墙跑出去自在了。
再说那薛蝌,大抵也不想与薛蟠厮混,这才干脆装作醉酒?
思量间已被薛蟠扯进仪门里,因陈斯远与薛家大房乃是通家之好,得了信儿的曹氏便领了丫鬟、婆子迎了出来。
薛姨妈长了一辈,自然不好迎出来。
那薛蟠见了曹氏,立时好似耗子见了猫。
曹氏蹙眉道:“怎可如此无礼?还不快放开远兄弟!”
薛蟠讪讪松了手,陈斯远这才得空与曹氏见礼。
待厮见过,薛蟠又张罗着摆酒,曹氏横了其一眼,说道:“母亲这会子尚在堂中,远兄弟来了自是要好生款待,可这酒……还是少喝为妙。”
薛蟠闷头咕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活着还有什么意趣?莫不如死了……”
曹氏权当没听见,只引着陈斯远进得正房里。
薛姨妈早已起身相迎,彼此见过礼,待分宾主落座,这才笑着说道:“远哥儿怎么得空来了?”
陈斯远道:“我方才往梅翰林家中走了一趟,倒是有一桩事不知如何与姨太太说。”顿了顿,又道:“此事隐秘,不好流传出去。”
曹氏立时会意,起身道:“如此,那我便先去后头了。”说着行至薛蟠跟前儿,盯着其不说话儿。
薛蟠先是愕然,又指了指自个儿鼻子,扭头看向薛姨妈道:“我也听不得?”
见薛姨妈不言语,顿时牢骚满腹,道:“神神叨叨的,有什么不能让人听的……”起身随着曹氏走到门口儿,扭头儿又道:“那个……过会子远兄弟别走,咱们兄弟多日不见,定要一醉方休啊。”
说话间已然绕过屏风出了门儿。
待内中只余二人,陈斯远正待言说,谁知薛姨妈会错了意,竟丢了个媚眼过来,嗔道:“不是前日才聚过,怎地又来寻我?”
陈斯远面上一怔,赶忙说道:“我真去了梅翰林家!”
薛姨妈这才正色道:“梅翰林如何说?”
“一言难尽啊。”陈斯远便将今日经历说了一遭,直接听得薛姨妈先喜后忧。
待听罢了,薛姨妈禁不住骂街道:“好个老匹夫,琴丫头都不愿意,偏他守着劳什子‘一诺千金’,真真儿不当人子!”
顿了顿,又蹙眉看向陈斯远道:“这可如何是好?琴丫头再不愿意,她也做不得主。若是梅翰林应承了,这婚事只怕就成了。那来日……”
来日薛蝌得了梅翰林帮衬,这皇商差事岂不是要落在薛家二房了?
陈斯远呷了口香茗道:“此事也不是没有破局之法。”
薛姨妈顿时松了口气,说道:“就知你有主意,快说说怎么个法子?”
陈斯远道:“梅翰林之子梅冲临别时曾说,其早与邻家女郎有了私情。我仔细扫听了一番,梅家左邻大理寺少丞单家,其家中有女年方二八,还不曾婚配。我看梅冲此人优柔寡断,若想破局,不若催逼那单家女郎出面。”
薛姨妈道:“这倒是个法子。”只是她与单家素无往来,又如何给单家姑娘递话儿?
左思右想,一时没了主意,薛姨妈便道:“可还有旁的法子?”
陈斯远自然有,可宝琴率真明朗,陈斯远实在不忍让其自污毁了名声,便摇了摇头。
薛姨妈蹙眉咬牙略略思量,道:“我家也有些亲朋故旧,回头儿我扫听扫听,看看谁能跟单家说得上话儿。”
正事儿说完,陈斯远便道:“文龙……是不是憋闷得太紧了些?”
薛姨妈回过神儿来道:“他?我若不看顾得紧些,谁知会不会惹祸上身?上回姐姐寻我说话儿,我不过离了半日,这孽障便闯出家门,厮混了一日才回来!”
陈斯远劝说道:“不若多寻几个妥帖的仆役看顾着,时常也让文龙放放风,四下走动走动?”
薛姨妈却道:“旁的且不管,总要先生个男孩儿来。若生个男孩儿,他再如何胡闹,我也懒得管了!”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心下为薛蟠默哀了须臾,只因实在不想喝酒,于是略略说过府中情形便干脆起身告辞。
薛姨妈也不想薛蟠喝得酩酊大醉又胡闹起来,便亲自将陈斯远送出了仪门。
却说这日傍晚,陈斯远回转清堂茅舍。
听闻陈斯远还不曾用过晚饭,五儿紧忙去小厨房提食盒。红玉伺候着陈斯远方才换过衣裳,便有芸香道:“大爷大爷,宝姑娘来了。”
二人实在熟稔,也用不着客套,陈斯远净过手方才回转身来,便见宝姐姐一双水杏眼满是探寻之色。
一应丫鬟掩口笑着避出去,内中便只余下二人。
宝姐姐便道:“我那好妹妹头晌来了一遭?可送了你什么物件儿?”
陈斯远笑道:“一匣子湖笔。”
宝姐姐嗔道:“她倒是会邀买人心,非但是你这儿,大家伙都送了礼物,连环哥儿都有一份儿呢。”
陈斯远情知因着贾母那日故意捧了宝琴,宝姐姐虽早知贾母存心不良,也难免心下不服。于是哈哈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他正待说起旁的,谁知宝姐姐竟先开了口,道:“你可知凤丫头今儿个辞了管家差事?”
陈斯远道:“果然辞了去?”
宝姐姐颔首道:“也是古怪,她最爱揽权,却不知怎么舍得的。下晌那会子装模作样去了老太太处,当着老太太、太太的面儿说要调养身子骨,求老太太另寻管家之人。”
陈斯远道:“老太太怎么说的?”
宝姐姐笑道:“老太太能如何说?只道她早已不管家事,既然是我那姨妈掌家,一应庶务自是姨妈做主。”
顿了顿,又掩口笑道:“我那姨妈起先还不大信,但眼见凤丫头果然要卸下差事,这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不去。莫说是我,只怕丫鬟们都瞧见了呢。”
陈斯远笑道:“只怕太太这回是笑早了,二嫂子这是以退为进啊。”
宝姐姐也道:“我那姨妈本就掌个总,府中庶务千头万绪的,自个儿又哪里打理得过来?你且瞧着吧,要不了两日便受不了啦。只怕到时候还要求着凤丫头重新管家呢。”
陈斯远暗忖,那原文里王夫人与凤姐儿姑侄女两个一直不曾撕破脸,不过是私底下暗斗,凤姐儿抱病时王夫人尚且推出探春管家呢,说不得此番便要提前了?
要知道此时二人可是撕破了脸。
于是他笑着道:“我却以为,太太另有人选。”
宝姐姐讶然道:“除了凤丫头还有别的人能管家?莫不是大嫂子?”
陈斯远笑着摇摇头,道:“妹妹怕是忘了三妹妹啊。”
“探春?”宝姐姐先是错愕,继而释然,旋即笑着道:“是了,探丫头先前管过几日,凤丫头这回只怕要吃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