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天朝上国的根本:伐无道 (第1/2页)
侯于赵、张学颜,特别在年终审计之后,指出了环太商盟对大明国朝经济稳定的巨大贡献,并且特别提到了三个总督府允许了大光明教的自由传教。
在这之前,三个总督府并不允许大光明教的传播,至少表面上不允许。
这件事折射出的是西班牙这个本土,对总督府控制力正在逐渐减弱。
而三个总督府的统治阶级,正在寻求新的力量,来稳定自己的统治。
发生在西班牙身上的事儿,必然会发生在大明的身上,因为海洋这个巨大水体的阻碍,大明对海外总督府的统治并不如腹地那么强力,甚至还不如对三宣六慰强大。
当大明衰弱的时候,这些总督府另谋出路、谋其自立,几乎就是必然。
户部二位大司徒的意思也很明确,既然海外总督府的丢失是必然,那么就以掠夺利益为主,而非王化为主,王化也王化不出太多的结果。
大明朝不能永远昌盛,所以,海外开拓,还是要以利益为先,而非仁义,哪怕是金山国,时间长了,自然也就分家了。
这是户部的看法,若是问礼部的意见,礼部则完全不认同,因为从琉球、吕宋总督府的成功而言,大明可以对海外总督府完成王化。
朱翊钧当然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并且不打算调整当下大明开拓国策。
二位司徒见陛下听明白了他们话外音,就没有多说,陛下在海外开拓上,从来不心慈手软,倭奴、夷奴生意,甚至是朝廷推动的。
张学颜眉头紧蹙的说道:“两广巡抚两广巡抚刘继文、广州知府万文卿,请求组建西洋商盟,即蒙兀儿国、锡兰、古里、忽鲁谟斯、天方、亚丁、摩加迪沙、麻林、莫桑比克、吉福等国、总督府,组建新的商盟。”
“臣不是很看好这个西洋商盟,缺乏白银,这个商盟就是组建起来,也无法长久。”
永乐开海,七下西洋,转了一圈,没找到大明想要的东西,大明急需要的白银,在西洋并没有多少,现在框架的贸易,已经完全满足需要了。
按照刘继文和万文卿的说法,夷奴、昆仑奴这些人力,为西洋商盟的主要驱动力,但这种人力是完全不可控的,而且产出是不稳定的,并不适合作为一般等价物进行交易。
缺乏一般等价物的西洋商盟,就非常的缺钱。
“试一试嘛,成了就成了,不成就算了。”朱翊钧还是觉得可以试一试,大明现在有这个容错的余地。
侯于赵仔细斟酌的说道:“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刘继文和万文卿的想法是,由西洋商盟发行西洋通行宝钞,作为一般等价物充当交易媒介,这样一来,就是西洋通行宝钞出现了信用危机,学了金债券,烂掉也就烂掉了。”
“户部仔细研究了这个想法,判断不可行。”
“纸钞全都是债,债都是依托于信誉,广州府发行西洋通行宝钞,最终还是依托于大明朝廷和陛下的信誉,如果破产,最后还是消耗朝廷和陛下的信誉。”
侯于赵不认可广州府的想法,或者说更加保守的大明朝廷,无法容忍这种行为。
印钞发币,下放到地方衙门,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权力这东西就是这样,一旦放出去,再想收回来,难如登天。
比如货币的发行权,到现在仍然是以工部的宝源局为主,而非户部的宝钞局,宝源局轧印银币、铸造铜钱,人们普遍更加认可银币和万历通宝是货币,而非宝钞。
户部这个管钱的衙门,却管不到钱,一直在寻求拿回这个权力的机会。
“还是不要让地方衙门发宝钞了,如果真的要用宝钞的话,可以使用黄金宝钞。”朱翊钧思索了一番,笑着说道:“毕竟,发行到海外的宝钞,是不用兑现的。”
张学颜和侯于赵互相看了一眼,在王谦戳破这个谜题之前,其实户部和陛下一样,非常担心吕宋宝钞和黄金宝钞合流后,导致宝钞超发可能引发的信任崩塌。
王谦直接戳破了谜题,吕宋宝钞从来都没有兑现过,这就是地方理政经验、实践的重要性了。
户部堂上官,在这之前,并没有实际上接触过海外宝钞的具体运作。
这些蛮夷从大明拿不走一厘白银,他们拿来的宝钞,只会兑换成各种货物回去,当然,一旦大明失去了商品优势,那白银也会顺着航路,流向海外。
对于大明是否可以一直保证商品优势,二位大司徒信心十足,只要不是兵荒马乱打的你死我活,就一定会保持商品优势,当然打的你死我活的时候,这点白银流失,都是小事了。
历史经验也证明了这一点,汉朝时候是丝绸之路,唐宋是海上贸易。
朱翊钧和二位司徒商量了很久,最终确定了明年宝钞的发行量,会从一千二百万贯,增加到一千七百万贯,其中五百万贯,用于西洋商盟的运作。
当然,即便是西洋商盟运作失败,朱翊钧也不会认为是刘继文、万文卿无能,而是自然禀赋差异导致。
在张学颜离开后,朱翊钧又召见了几位大臣,把前日奏疏上,值得商榷的问题,进行了全面厘清,完成了今天的考成法考成,他没有留中不发,也没有刻意忽略。
一天的上磨结束,他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杂报,看了许久。
李佑恭因为刚刚接手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职位,总是有些手忙脚乱,比如这些杂报整理,就不如冯保来的称心如意。
李佑恭呈送的杂报,没有进行详细的筛选,导致有些乱。
这里面有十几份杂报,都让朱翊钧看的眉头紧蹙,如果冯保来办,一定不会把这些呈送御前。
“李大伴,你知道为什么有人愿意把银子给了这些笔正,写这些没人看,味同嚼蜡的文章吗?”朱翊钧把那十几篇杂报,都递给了李佑恭问道。
“该杀。”李佑恭想了想,给了一个十分直接且暴力的答案。
冯保交接工作,当然交代过李佑恭,这些杂报该怎么筛选,但李佑恭觉得,陛下应该看一看这些家伙丑恶的嘴脸。
李佑恭有自己的风格,他和冯保完全不同,他是万历维新中长大的少壮派。
冯大伴有些太温和了。
“你呀你,杀性太重了。”朱翊钧闻言也是一乐,李佑恭和冯保完全不同,李佑恭出身军伍,他身上的杀伐气真的很重很重。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搞出问题的人,和凌云翼非常相似。
朱翊钧将几本杂报拿出来说道:“朕先说朕问的那个问题,明明没人看的文章,这些势要豪右富商巨贾,还是愿意把钱给这些丧良心的笔正,原因就是有需求。”
“因为万历维新的缘故,势要豪右、富商巨贾,没办法正大光明、明目张胆的歧视穷民苦力,也没办法说出那些歧视穷民苦力的话,憋得难受啊,难受到痛不欲生。”
“就只能让这些笔正阴阳怪气,给穷民苦力扣上小人的名头去羞辱。”
小人是一种帽子,类似的还有山野村夫、黔首、蚁民、刁民、穷横这类的帽子,和后世的屌丝、下头、安卓人这些,都是一样的逻辑。
通过贬低一部分人,来满足另外一部分人的优越感,获得利益。
这种杂报很多,朝廷一般也不会去管,管也管不过来,一来是太多了,二来朝廷真的不是无所不能,什么都能管得过来。
这些势要豪右、富商巨贾掌握了财富,掌握了一定社会的资源,总是不停的制造一个个笔正,今天是张三,明天是李四,后天就是陈五,让这些笔正替他们去说话。
“所以该杀。”李佑恭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的想法是,杀一批,就没人敢了。
“不不不,你想错了。”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他们越是这样说,百姓们才能更加清楚的认清楚自己的阶级,更能看清楚这些势要豪右们的嘴脸,而不是丫鬟心疼锦衣玉食的小姐。”
丫鬟心疼锦衣玉食的小姐,就是侯于赵在写《翻身》和《深翻》时,遇到的最大阻力。
被朘剥的佃户,无法理解朝廷的政令,拒不配合,甚至还配合乡贤缙绅的鼓噪,反对朝廷还田,将田还给这些乡贤缙绅。
有的时候,认清自己的阶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甚至一辈子都无法清晰的认清阶级,建立更加明确的阶级认同,这对大明推行还田、推行生产关系改革,是一种的阻碍。
蜕变也需要时间。
这些个势要豪右、富商巨贾,雇佣的这些笔正,嘴脸越是丑陋,百姓们看的越是清楚。
“原来是这样。”李佑恭这才意识到自己年轻了,礼部放任这些杂报不管,别有用心,李佑恭摇头说道:“这些读书人,可真是太坏了。”
陛下日理万机没有精力,礼部官员专门管这些的衙门口,也没有这种精力?直到陛下说明白,李佑恭才知道,这又是读书人‘宽仁’的具体体现了。
“这篇文章,倒是写的不错,送到邸报刊发。”朱翊钧将一本杂报拿了出来,自己批注了一番,递给了李佑恭。
这篇杂报的题目是《心理轻重辩正》,整篇文章都是文言文,不是俗文俗语,引经据典,非常非常的难以看明白,但其实非常有价值。
心学认为:先进的思想有了先进的制度,先进的制度下,才能发展出先进的生产力;
而万历维新以来的理学则完全相反,认为:先进的生产力,才能催生出先进的制度,才能诞生先进的思想;
而这篇文章的笔正,是翰林院的一名翰林,他觉得这种讨论完全没有任何的意义。
因为历史证明,过于完善的制度,会限制生产力的发展,这代表着心学路线的错误;
而历史也证明了,先进的生产力,也无法直接催生出先进的制度和思想,所以才会出现考古式科研这种荒诞不经的事情。
大明万历开海的造船业,对龙江造船厂进行了完全的考古,甚至从茅坤手中得到了永乐时候的《郑和出使水程》,才解决了牵星过洋术、针图、福船设计制造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至万历二十一年,大明还在研究《郑和出使水程》的旧案。
所以,这位翰林院翰林认为,心学和理学,不应该是对立存在,而是相辅相成,只有与生产力相匹配的制度、文化、思想,才能真正的向前走。
过于超前的、不符合当下生产力的思想,并不先进;过于先进的生产力,没有匹配的制度、文化、思想,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朱翊钧对此非常认同,矛盾说已经逐渐成为了显学,可是阶级论的前三卷,依旧很少有士大夫愿意治学,甚至写出阶级论第四卷的朱翊钧,也从没有公开过第四卷。
万历维新进程中的大思辩一直在持续不断的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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