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匪夷所思的谋反 (第2/2页)
刘羡将笔录递过去,道:“殿下若不信,我把人证也带来了,可以亲自询问。”
司马乂细细翻看了一遍后,整个人都清醒下来了,他将笔录放下,说道:“既然是你办的事,我相信你,我们现在就去见大司马!”
如果说司马乂的表现还算平静,那作为当事人的司马冏,情绪就难掩激动了。
刘羡一开始见到齐王时,他还强装镇定。但在看到笔录,翻阅了两遍后,整个人呼吸都乱了,想伸手要喝杯凉茶,结果刚拿起杯盏,转眼就失手摔在地上,肉眼可见的精神萎靡。
等到人证进来,司马冏连问话的心气都没有了。刘羡只好叫苍头把在诏狱里的口供又复述了一遍,然后又叫他出去,问司马冏道:“大司马,关于这件事,您打算怎么办?”
司马冏先是喃喃自语道:“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而后突然抬高音量,半发泄式地扔下口供,大怒道:
“说啊!我的长兄要杀我!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刘羡知道他心中有气,便沉默不语。毕竟,不管司马蕤为人如何,他到底是司马冏的兄长,兄长密谋杀身为摄政大臣的亲弟弟,这传出去,便是齐王家的一大丑闻。世人会说:大司马连亲兄弟都不能团结,又怎么能治理天下呢?这将在政治上对齐王党带来巨大的冲击。
如今司马冏刚执政不过一个多月,一切才刚刚开始,就遇到了这样一个难题,怎能叫他维持平静呢?
司马冏瘫倒在席位上,往屋顶看了片刻,好半天才缓过了劲,起身说:“看来,我只能向皇帝与皇后禀告此事了。”
于是一行人又急匆匆往皇宫中赶,此时已经是寅时,原本黯淡的夜空呈现出蓝紫色。宫卫们见两位辅政亲王带着数百名宿卫军士,杀气腾腾地赶进来,一时间紧张莫名,险些以为大司马要废黜天子。
等到天子与皇后打扮周全,出来面见众人时,司马冏当即嚎啕大哭起来。好半天停住了哭声,便握着皇帝的手,一面抽泣一面叙述事情的原委,然后道:“陛下,家门不幸,我真不知犯了何等罪过,竟然惹得大兄如此仇恨!如今我大兄将要杀我,我该如何是好啊!”
皇帝显然是没听明白,他瞪大了眼睛,懵懂道:“你大兄要杀你?为什么?莫非是我害的?”
这话说得众人哑然,全然没法往下接,还是皇后反应快,在一旁解围道:
“大司马莫忧,公道自在人心。大司马自入洛以来,勤勤恳恳,夙兴夜寐,朝堂公卿都看在眼里,递上来的文表,议论时事时,无不称赞大司马的忠荩。哪怕妾身深居宫中,亦有耳闻。”
“自古以来,家事最难说清。哪怕是圣君如虞舜,亦有象傲之忧惧,忠孝如比干,亦不能得商纣之亲爱。大司马对于兄弟,已经仁至义尽。他既然做下大恶,就该义不容情,按照国法来办!”
献容这一番话说得甚是得体,先是夸赞齐王,将齐王比作虞舜、比干,表明天家的态度,又声称要用国法来处置司马蕤,悄然承担了诛杀东莱王的责任,以宽解司马冏的负担。
在场的众人听了,都不禁心生欣赏,哪怕是刘羡,也暗中感慨:这位少女皇后的官话真是得体,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滴水不漏,只要稍加修饰,就可以发出诏书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中书令司马越赶来后,立刻以少女皇后的言语为底本,改出一封诏书来,盖了天子印玺后,司马冏仍旧抹着眼泪,将诏书递给刘羡道:“怀冲,你去把相关人员都抓捕归案,如有人抵抗,可格杀勿论。但切记,千万要留我兄长一条性命。”
刘羡得了诏令,马不停蹄地开始布置抓捕,他叫来河南尹王衍与城门校尉王瑚。令王瑚封锁洛阳城门,延长宵禁的时间,在没得到他的命令前,谁也不允许放出城门。具体的抓捕则兵分两路,王衍带河南郡卒去抓捕王舆、陈允等从党。他自己亲点八百洛阳县卒,去东莱王府抓捕主犯。
点齐人马后,快要卯时,天色大亮,大部分市民都醒了,只不过还在屋内梳洗炊饭,尚未上街。刘羡等人的马蹄声从铜驼街上驰过,在安静的清晨格外响亮,引起不少人探头观看。
因此,当刘羡率众赶到东莱王府时,东莱王府的侍卫们已感大事不妙,提前把门封锁住,看人过来,就在墙内往外胡乱射箭。
但这哪里拦得住刘羡?他先令部下将府内各门都严加看管,同时自武库调来了五十把弩机。当场把正门凿开,大门一倒,弩机瞬间放箭,门前的人就被射成了刺猬。
诸葛延带着全副武装的甲士从门内往里闯,高举斫刀,有人拦在身前就砍。那些从东莱调来的私军,根本阻挡不住,仅仅死了四五人就一哄而散,只剩下寥寥几个死忠之士还守在大堂前。甲士们紧接着一涌而前,因为齐王说要留兄长一命,所以他们没有直接冲进堂内,而是呈半月状围在门口不进。
刘羡走到门前,对这些死士道:“我是司隶校尉刘羡!你们应当明白,东莱王犯的是谋反大罪,按法律,已罪无可赦。但齐王殿下已经说了,再怎么样,东莱王也是他的兄长,会留他一命。你们若是负隅顽抗,他可就横死当场了。”
这些死士果然犹豫,刘羡连忙令人把他们拉到一边,然后县卒涌入堂内,没过多久,面色苍白的东莱王就给架了出来,用牛车一载,径直关到司隶府诏狱去了。
等他把这一切办完,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恰逢王衍派人回来,对刘羡禀告抓捕王舆等东莱王同谋的情况,结果同样非常顺利:事发突然,王舆这些从党毫无准备,为王衍当场抓获,包括涉事人员的三族在内,约有三百余人直接关进了河南诏狱。
事情走到这一步,按理来说,一切发展都非常顺利。接下来,刘羡只需要提审王舆等人,相互查证,就有极大的可能破案,进一步探知这件大案中还有哪些同党。
结果在被捕的当日,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王舆、陈允等谋逆主谋,竟然在河南诏狱内集体自杀,无一活命。
此事令所有知情人不寒而栗,稍有政治常识的人,便能从空气中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湿冷味道,这是阴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