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章 丢类老母 (第1/2页)
任何人在垃圾堆旁边睡了一晚上,身上味道都决计称不上好闻。
张佳琪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在走过陈诺身边的时候,低着头,用长头发盖住了脸,并用粤语轻声说了一句:“唔好意思。”
显然,她并不知道,正是她身边这个戴着口罩、走路有点奇怪的男人,昨晚给她披上了一层旧纸壳。
陈诺站在原地,偏了偏身体,让女人先过去。
目光无意间往下,看到了女孩头顶沾着的一小片不知从哪来的碎叶,高挺的鼻尖,一角微微上翘的下巴,还有脖颈下方那一道雪白的沟壑。
他马上移开了目光,说道:“冇嘢(没事)。”
阴暗逼仄的楼梯过道里,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香水味、酒味以及陈腐霉味混杂出的古怪气息。
坏掉的廊灯一闪一闪,一个醉到天亮的性感女人,在一个穿着白衬衣牛仔裤的男人面前,踉跄着爬上楼。
所有这一切,拼凑出一副仿佛90年代香港电影里的画面,深深印刻在了陈诺的脑海中。
说来,当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美的。
但之后,当他向许鞍华描绘了这一幕,这位在香港电影界享有盛誉的文艺片大师、被誉为“香港唯一能与男人导演抗衡的女导演”,顿时露出了一种深深的惋惜神情:
“好可惜我不在现场,要是拍下来,那画面一定好美。”
这话一出口,陈诺反倒开始回味起当时那一刻来,竟也觉得仿佛真的有那么点美感了。
不过他心里明白,这多少是心理作用——是这位文艺女导演在他耳边聊了一个多小时天之后,潜移默化的结果。
陈诺合作过不少导演,许鞍华却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在正式开拍之前,会先跟他聊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的导演。
“除了这个早上的画面之外呢?你住在公屋这段日子,还有没有什么特别让你印象深刻的?”许鞍华问。
她的普通话,在一众香港导演中算得上相当标准了。
刚开始见面,陈诺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后来聊开了才知道,原来她1947年生在辽宁鞍山,五岁随父母搬到香港,家里父母一直说的是东北话。所以名字才会叫许鞍华。
这是个言语温和,饱读诗书的女人,十分懂得如何循循善诱地引导话题,也极擅长用细节唤起人的情绪和记忆,总之,不知不觉间陈诺就卸下了防备,打开心扉,与她如老友一般交谈。
之后的时间里,陈诺和她聊起了公屋里的阿公,他总是说想要给他介绍女友,但是看得出来,都只是说着玩玩。一个70多岁,无儿无女的鳏夫,哪去认识什么年轻女仔。除此之外,还有卖鱼的梁叔,曾经他在楼下帮他开过门,于是送了一条鳗鱼给他吃。以及那一对隔壁不知疲倦的中年夫妻。
许鞍华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的插一两句嘴,听到有趣处还会哈哈大笑,意兴盎然的样子,包括那一对每天晚上办事的中年夫妻,许导演也没有什么害羞或者避讳,笑得格外开心。
不愧是曾经为了拍戏,不惜剪短发,穿宽松衬衣和牛仔裤,整天在片场跟一群男人开黄腔的强悍女导演。
但等到把这些东西聊完,陈诺虽然大概知道许鞍华的用意,不过他看了看时间,还是问了一句:“许导演,什么时候开始拍戏?”
许鞍华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要急。”
顿了顿,她微笑着继续道:“是这样。接受你们邀请之前,我犹豫了很久。我最开始不想来,因为我怕了四十年电影,永远都是好一部坏一部这样子。”
“你也知道,我刚拍了一部《桃姐》,叶德娴去威尼斯拿了个影后。我觉得还是蛮成功的,我怕接下来就轮到拍得不好的那一部,坏了你们的事。但是,后来杜琪峰导演劝我说,这是拍电视剧,不是电影。我这才觉得我可以来。”
“后来我又想,我该怎么跟你合作呢?”
“你的电影其实我每一部都有看,每一部都看好几遍。从最开始的《哑巴的房子》到最新的《盗梦空间》,我都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变化、很有想法的演员,天赋是我没有见过的好。到了今天,你的表演已经获得了很多赞誉。如果我要指导你演戏,我感觉无从开口。”
“这件事让我犹豫了很久。”
“最后我突然意识到,虽然你年轻,但你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演员。尽管我比你大了40岁,但我其实并不需要教你怎么演。”
“以前呢,我拍过很多戏剧化、冲击力强的作品。到中年后,受侯孝贤和杨德昌两位导演的影响,我开始更倾向于讲述生活。这次你们请我来做第二集的导演,应该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我看了彭导演拍的第一集里的一些片段,我特别喜欢你和阿红演的母子情。可是,我觉得,按照你过去的水平,可以更深一点,再沉淀一点,更加生活化一些。”
“你既然去过天水围,现在还住在深水埗的棺材房,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意思。”
“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不会教你,我只会告诉你我的感受。”
……
……
这就是电视剧采用分集导演制的好处。
不像之前拍《神雕》时,陈诺往往在完成了自己的戏份之后,还需要等着导演剧组去拍摄其他人的部分,无形当中就拉长了拍摄周期。
现在,他拍完了第一集的戏份后,彭浩翔和张一谋正补拍第一集的全景镜头和其他人的视角。
但陈诺不再需要等待,而是直接开始了第二集的拍摄。
第一集的结尾,是从木头人游戏中幸存下来的201人,惊魂未定地回到了宿舍仓库。
面对一干蒙面NPC,被鲜血吓坏的众人群情激昂,要求退出这个杀人游戏。
但蒙面人抛出了一个特别的诱饵。
那就是:钱。
当仓库上方的玻璃圆球中,管道里开始飘落一张张千元大钞,最终汇集成了一堆红色的小山,全场都安静下来。
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看着那一堆钞票,眼睛里闪烁着不可名状的欲望。
蒙面人告知众人,每死去一个游戏玩家,玻璃球里就会多出100万港币。由于在木头人游戏中死去了245人,因此,玻璃球里的奖金已累计到了2亿4千500万港元。如果最终能够通过所有游戏,获胜者将获得玻璃球中的全部奖金。
这一个消息瞬间引发了幸存者们的分歧。
有人想要为了钱,继续游戏,而另一些人则希望保全性命退出。
最终,大家决定通过投票表决,按照多数服从少数的原则,决定是否继续游戏。
456号谢家俊第一个投票。他又投下了退出。
之后又经过激烈的讨论和紧张的等待,投票结果来到100:100。
此时,001号——这个患有脑瘤、命不久矣的双花红棍最后出场,与谢家俊一样,投下了“退出”。
许鞍华导筒下的第二集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
深夜的山道上,飞快驶来一辆面包车,吱的一声停下。
两个被扒光衣服,只剩内衣的一男一女从车里滚在了路边,随后里面的人又甩下几件衣服,然后迅速开走了。
一男一女被反绑着手,蒙着眼睛,侧躺在地上。
女人穿着胸衣和内裤的身体在地上扭动,嘴里大叫着:“有人吗?有人吗?”
陈诺弓着身体,语气很紧张的说道:“这位小姐,我,我在。”
“你是谁?”
“我是跟你一起被他们丢出来的。”
“那你快点帮我解开!”
“哦,哦好的……但是,小姐,你可以先帮我解开手上的绳子吗?”
“我?我要怎么帮你!”
“小姐,麻烦你咬一下。”
镜头中,古丽娜扎的脸刚好在陈诺屁股的位置,陈诺把背着的手往后再移一点,刚好喂到了女人的嘴边。
如何咬开的,在镜头里没有表演出来,因为实在是没有办法演。
第一次拍戏的女助理根本经不起特写镜头的考验,陈诺对她的唯一要求就是正常说话。
至于为什么女一号会选择古丽娜扎,除了跟原本的女一号是个小偷不同,《老鹰捉小鸡》里的女一号,是一个家里濒临破产的大小姐,需要一个长相甜美的大美女来扮演,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白富美,傻白甜之外,其余原因说来话长,暂且不表。
在剧本里,被脱下了参赛服的选手,都只穿着内衣被送出了场地。
如果要彭浩翔来拍这一段,大小姐穿的肯定会是蕾丝边。
但是许鞍华历来对擦边没有丝毫兴趣,因此娜扎穿的是运动内衣。不过,每天晨泳练出来的好身材,依旧在镜头里显得凹凸有致。
咬开了绳子,陈诺挣扎着翻身起来。
这一幕,其实就是他减肥的主要原因。只见他穿着一条平角内裤,身上脱掉了衣服,露出根根肋骨,有着一种营养不良,皮包骨头的感觉。
恢复自由之后,一把扯开面罩,而后没有顾得上穿衣服,就立刻帮助古丽娜扎解开绳索,解开眼罩。
但是古丽娜扎双手恢复活动能力的第一时间,“啪”的一声,就扇了他一耳光。
这是真扇。
在陈诺的鼓励之下,都拍了整整七八次,才有了这一个扎扎实实的耳光。
“流氓!”古丽娜扎骂道。
然后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就去找自己的衣服。
陈诺原地愣了两秒,随后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委屈,但最终被麻木的表情所覆盖,低下了头,也开始寻找自己的衣衫。
……
“卡,收货!”
“娜扎,就是这样,有自信一点。你没问题的。”
……
谢家俊就这么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之中。
但是,这里却早就千疮百孔,并非栖身之所。
首先是母亲的倒下。
在许鞍华的镜头里,那一只糖尿病并发症而而肿胀出血的脚,就像就像一块被岁月和病痛侵蚀的破布,失去了原本的形状与光泽。
医院的色调也透着一种冷清的苍白。
老旧的设备,昏暗的灯光,透过百叶窗投射出的阴影,仿佛谢家俊身边的一切,都在随着母亲的衰弱而慢慢崩塌。苍白的白墙与冷冰冰的金属设备与窗外的灰色天空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压抑而无望的氛围。
而陈诺完美的融入了其中。
他就像一只突然被抛弃的家犬,从头到脚的每一处,都透露着惶恐和不安。
方中信穿着白大褂,带着一个黑框眼镜,解释道:“你母亲主要是因为拖得太久没有治疗……她这样应该好痛才对。平时你有冇留意到她行路有冇什么唔自然的地方?”
“冇。”
这个字出口的一瞬间,陈诺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好像一只无助又可怜的狗。
方中信看了他一眼,目光回到了那一只腐烂的左脚上,喃喃道:“冇留意到?冇道理的哦。”
陈诺用力眨着眼睛,用力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问道:“医生,只要治疗就可以好的?系吧?”
方中信道:“最差的情况,可能要截肢……总之先让你妈住院,边治疗边睇情况。”
陈诺呆滞木讷的眼神,一点点的移动到惠英红的脸上。嘴唇颤抖着,满脸绝望。
镜头切换。
惠英红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医院,陈诺追在后面。
他用力地眨着眼睛,“妈,你要去哪里?医生要你住院啊!”
惠英红淡淡道:“没关系。”
陈诺一脸又焦急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哪里没关系?你行路都有问题了啊妈。”
惠英红猛地回头,瞪着他道:“你好几天不回家,你去哪里鬼混了?”
陈诺一惊,说道:“我……”
“好了,回家。”惠英红没有再问,转过身,继续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陈诺快走几步,结结巴巴道:“妈,不听医生的话,医生说,你有可能会,会……”
惠英红面无表情道:“会截肢嘛,我听见啦。”
陈诺痛苦的眨着眼睛,脑袋一颤一颤的,左右手的手指都在镜头里无意识的抽动着,道:“妈,为咩啊,妈?”
惠英红淡淡道:“因为钱啊,我不上工,谁来还你的钱?再说又没保险,住院很贵的。”
陈诺一下子停了下来。
惠英红停下脚步,回头道,“做咩啊?走啊。过来扶着我,脚疼。”
陈诺一步又一步的走了过去,用轻微的声音问道:“妈,你的保险呢?”
“早就没交啦。”
惠英红的眼睛也有些红,她踮起脚,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都这么高了,还哭。放心吧,妈没事。等把你的债还完,妈就来看脚。”
……
“卡,收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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